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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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夫把单利群接回家去,先开了批判会,让他向群众检查。后来在大队木工厂的工房一角摆了一条砍凳,单利群跟别人一样,做工。他是个残废人,不髓出农业工,别人也觉得只好这样,但心里对他是愤恨的。

  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好象那个当红山军头头的单利群已经死去,现在的这一个只是躯壳依旧,灵魂是别人的。看起来,他比谁都勤快,光做事,不说话,也不与人争什么高低。他的手艺使同行们惊讶,做的家具式样新颖,美观大方,令人赞羡。谁向他请教,他不摆架子,有求必应。有人问他这些年流落外乡的遭遇,他避而不谈,只说。没有什么好讲的”。也有人知道他在长沙跳江自杀的事,他自己坚决否认。

  他和骆驼爷两代光棍省吃俭用,在信用合作社有了一千多元存款。姐姐为他余杨找对象,他显得十分冷淡,一谈起这个问题就低头不语。姐姐对人说:“我那个老弟真不得了呢!也不晓得在哪个名山受了戒,当真做了和尚,问又问不出他一句话来。”姐姐知道骆驼爷很想抱孙子,便劝单利群说:。弟弟呀,你是一个孝子,听老辈人讲过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结不结婚不光是自己的事,爷抱不到孙子,心里成了一块病啊!”单利群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听从姐姐的摆布。可是谁又愿意嫁给他呢,哪怕他存款再多也无用。

  单利群一直记着当年受过他害的那些人和他们的家属,一见面就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去。他生怕那些人报复他,想出法子来讨好。逢上谁家办婚丧喜事,他偷偷地送去一份重礼,喝酒时却不敢到场。

  最近他听说峰艳婆病了,已经卧床好几天起不了床。想来这又是一个巴结人的好机会,便在有天夜晚,他避开人眼,摸黑来到峰艳婆家里。曲振声开门一看是他来了,觉得很突然。峰艳婆更加感到意外,侧过脸去只当没有看见他。

  “没有别的意思,”单利群走进屋说,“我听说你老人家病得很厉害,来看看你老人家。”说完这句话就好象再也无话了,自己找个地方低头坐着。冷坐了一阵,想起一件事来告诉曲振声:“你晓得么,周芳龄跟何督伟好了。”

  “你讲什么?”曲振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芳龄跟何督伟好了,”

  “你听谁讲的?”

  “我在何督伟那里住了一段时间,给他们做了一房家什。”

  曲振声这才知道不是假的。他心里一阵刺痛,受不了。他明明知道,周芳龄迟早是会要跟别人结婚的,甚至想好了,她结婚时要送一份重礼去。同时他又希望她永远保持原来的样子,那样纯洁,天真无邪,对什么人都好。他认为一个可爱的女子应该是永远不结婚的,甚至也不要谈恋爱。一谈恋爰就会被一个男人玷污,对一个圣洁的女神来说,这是很大的不幸。他也间过自己:要是与他谈恋爱的男人是你呢,也是她的不幸吗?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对周芳龄的感情不是一般的。真是结拜的兄妹吗?是兄妹为什么有嫉妒?他知道,想叫周芳龄不结婚是不可能的,也是不道德的。更何况人家是城里的娇娇妹子,叉怎能为了一个山里人而当尼姑呢。他只是希望,关于周芳龄恋爱结婚的消息,能晚一天听到,越晚越好。

  现在,那不希望听到的消息无情地传来了,他差一点没有晕过去。他意识到自己是很难控制感情的,很可能会当着单利群的面流出眼泪来,便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去,趴在床上,哭了。哭自己命运不好,不该生在山区。

  峰艳婆虽是闭着眼睛的,却能知道崽的心里事。她几乎可以透过一垛墙看见崽在流眼泪。她为他伤心。这些年来,做娘的一直在设法解除崽的痛苦,她曾经对他说:“崽呀,你能把你的心事告诉我么?我看你经常六神无主,我着急呀!你是不是在想你那个结拜的妹妹?娘看出来了,你奠摇头。怪你娘年轻时逃难不该往山里跑,要是跑到长沙,说不定当了女工人。娘要是把你生在长沙城里,你的命会比现在好得多。我的命不好,你也跟着我倒了霉,这是前世注定的,没有办法。我的崽不跛不瞎,样子又不丑,里里外外都是不错的,在这块地方还是少有的好小伙呢!娘给你托人做介绍,相一个老实本份的女子给你成亲吧!成了亲你就好了,有人体贴有人疼,心就收拢来了。”峰艳婆说得很容易,做起来可真难呢!农村是十分重视阶级成份的,地主、富农的崽很难找到对象。曲振声的家庭成份虽然是贫农,可他爷当过土匪,历史上不光彩。尽管曲振声本人挑不出什么刺来,光凭人品,一般的女子都会爱他的。但一想到他做不起人,便谁也难下决心嫁给他了。即算是家庭成份不好的女子,也想趁出嫁的机会换一换门庭,哪怕那新郎是一个五官不正、四体不全的。也有的女子愿意嫁给出身不好的人家,那是因为在娘家败周了,出丑了,或者干脆是带着肚子找婆家。这个地方对于失身的女子谁也看不起,只好降低要求赶快推出去。倒是这样的女子可能是幸运的,她那男人好不容易得到她,比打单身好多了,不但不嫌她曾经失足,甚至感激神鬼帮了他的忙。越是难讨到婆娘的越把婆娘看得重,她比别人更享福。峰艳婆放出口风去给曲振声找对象,接连也有几处来提亲。一个是哑巴,一个是丑得出奇的,还有一个是已经怀孕的。曲振声全都不愿意,甚至一听有人来作介绍便躲得远远的。娘为他着急,劝他:“崽呀,我们家的底子只是这样,好的讨不到,将就一点结了婚吧。夫妻只要有了恩爱,都会好起来的。人图什么?还不是图一个白头到老,有人体贴有人疼!你喜欢的那个是凤凰,是仙女,你莫发痴了。”曲振声说:“我不结婚就会死么?”峰艳婆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等到他回心转意那一天再提。她可怜自己的崽,忘了身上的病,也忘了屋里有外人,心里一酸,眼圈一热,无声地哭了。

  单利群看出了一些眉目,心里明白嘴里不好说。原来是准备对峰艳婆讲几句忏悔的话的,看这情况也不好开口了。他走进曲振声的房间里去,在黑暗中站了一阵子,轻轻喊了一声:“曲振声!”

  曲振声坐起来了,没有答话。

  “我要走了,”单利群说,“有一点东西,放在这边书桌上,你收捡好。是给你娘吃药的。”说完就走了。

  曲振声点亮煤油灯,在书桌上一照,原来是一叠票子。数一数,整整一百元。

  峰艳婆坚决不肯收,打发曲振声连夜把钱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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