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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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纸上提出了“解放思想”的口号,一个大解放的年代到了。

  当干部的解放思想,敢于冲破死教条的约束,从实际出发。

  当记者的解放思想,报喜也报忧,消灭空洞的套话,文章写得生动、精悍了。

  当作家的解放思想,闯进禁区,披露生活的真面貌,有的则在比赛谁的胆量更大些。

  有些人在穿着打扮上先解放,穿起喇叭裤,烫起绵羊头,镀金的铜项链上吊个十字架。

  还有的就播放爵士乐,唱起流行歌,录音机摆在地下,舞会在深夜的街头举行。

  也有人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又想使人注意他,便留起长头发,长胡子,通过一身毛发来表现个性。

  茹小明也在酝酿着解放思想。他算是行动迟缓的,一没有穿上牛仔裤,二没有学会迪斯科,他的解放是选定爱情为突破口的,决心依照人的本性,不受约束、不要遮掩地爱,幻想跟电影里的外国人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中抱着情人亲嘴。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他想试探一下母亲的态度。

  “妈,您说我可不可以……谈个女朋友?”

  “有苗头吗?”

  “可能……大概……不,还没有。”

  “有了苗头可要给我打个招呼啊。现在的女孩子,好的是少数。终身大事,可不能草率。妈比你知道的多,我给你出的主意不会错。”

  茹小明失望了。他以为母亲的思想总会有些解救,谁知她还是老样子。看起来,要获得恋爱的自由,还需要冲破母亲的关隘。他的决心是很大的,不管怎么样,就是开除出这个家庭,也要去爱周芳龄。

  “妈,我现在就给您打个招呼,我那女朋友就是……不,我心里已经有目标了。”

  “是谁?”

  “周芳龄。”茹小明鼓起最大的勇气说出这个名字来。

  周可芬的态度有点意外,她并没有立即表示反对,只是不做声,冥思苦想老半天,才说出她的意见来:“照理说,我们和周家的人是不能结亲的。不过……这样吧,先别着忙,让我跟你爸爸商量一下。”

  茹小明可等不及,他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母亲不直接反对就够了。假如连恋爱的自由都没有,还谈得上什么思想解放?

  说来真遗憾,与周芳龄交往这么多年,心里一直喜欢她,可就是没有表白过半个字,连一句绕着弯子暗示的话都没有。

  茹小明想起,还是在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就已经喜欢上周芳龄了。他比她小一岁,低一个年级,可是他居然当过她的卫士。只要某个男同学欺负了她,他就会无比英勇地冲上去为她报仇。有时打输了,额头上留下一个光荣的肿块,他会来到周芳龄面前兜一圈,好让她看见,象是说:“看见没有?都是为了你呀!”

  今天他又有了小时候的那种勇气,不过不是去报仇,而是去对她说一声:“我爱你。”

  他来到日省庐,对躺在床上的周国强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周伯伯”,竭力装作腼腆斯文的样子,问周芳龄到哪里去了,周国强说不知道。

  茹小明可算不上敏感的人,直到今天,他还不知道周芳龄已经爱上了另一个。也难怪哩,何督伟总是忙得没有时间出门,很少和周芳龄上公园,逛大街。他有一个谈恋爱的好环境,把房门一关就比什么地方都要好。周芳龄为何督伟刻钢板,这秘密谁也不知道,就连她父母都以为她存钱了。

  周芳龄今天在何督伟家里打扫卫生。她把他那没有带走的破衣服抱在怀里,闻闻,闭上眼睛,思念着遥远的情侣。

  在回家的路上,她迎面碰上茹小明。

  “我正愁不知到哪里去找你呢,现在总算碰上了,算我好运气。”茹小明说着,身上微微发抖,战战兢兢地提出邀请,“我想……我们去吃饭好吗?又一村,二楼,人不多。”

  周芳龄感到很突然,以为他有什么喜事,一再盘问,问得茹小明脸红了。他心里在埋怨她,怎么这样迟钝?什么意思还不知道么,可见她是没有恋爱经验的。有人告诉茹小明,要找女朋友,可以首先请她到馆子里吃顿饭。花钱要大方,点菜要迎合女方的口味,说话不宜多,也不能少。茹小明是照着别人的成功经验来做的,可惜周芳龄不理解。她说这个地方离家里不远,何必上馆子花费那么多钱呢!家里的饭菜吃惯了,也不差,便反过来邀请茹小明到她家里去吃饭。

  争过来,争过去,最后还是周芳龄投降了,跟着茹小明来到又一村。

  他们在餐厅的东北角占了一个包厢,点了周芳龄最爱吃的墨鱼片、爆肚丝、糖醋里脊和三鲜汤。买了一瓶北京白葡萄酒,面对面坐着,阔阔气气地吃喝起来。

  茹小明把勇气一鼓再鼓,就是难以说出那三个字来。他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蠢家伙!平常跟生人打交道,见面就熟。与周芳龄是青梅竹马的老关系了,为什么就不能大胆些?

  他心里的活动让周芳龄看出来了。为了避免他说出那句话来,周芳龄先开口!

  “茹小明,有件事我真对不起你。”

  “什么事?”

  “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我应该早就告诉你的。”

  “什么事?快说!”茹小明已经有不祥的预感了。

  “我有了男朋友。”

  “啊!”茹小明丧失控制,手发抖,筷子从手上掉下来.落在地下。

  “他是你的熟人。不知道你记得不,在九龙山的时候,有一个知识青年,人家都以为他疯疯癫癫。”

  “他?”

  “是的。我刻钢板主要是为了他,他投有工作。”

  “你为什么要跟他?为什么?为什么?”

  “他考上了研究生,前几天才走的。”

  “哦……”茹小明算是明白了,也绝望了,脸上失去了血色。

  周芳龄起身从地下拾起筷子来,放到桌面一角,另外去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来交给茹小明。茹小明不接,她给他摆在小碟上。

  “茹小明,请你原谅,我不好,我应该早就告诉你的。你帮我联系业务,真得好好儿感谢你。可是那时候,他连工作都没有,我怕别人不理解,不赞成,就连我爸爸妈妈也没有告诉。”

  茹小明忽然起身走了。周芳龄也无心吃饭,跟到餐厅外,想追上茹小明。可是迟了,茹小明已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消失在车流和人群中了。

  两天以后,茹小明寄来一封信。拆开一看,连称呼都没有,开门见山地写道:“我算是认识了一个人,她虚心假意,两面三刀,杀人不见血。我后悔,我恨!!!”后面也没有落款。

  周芳龄考虑着要怎样处理才好,她准备给他回一封信去,约他来好好谈谈。信还没有寄出,茹小明的第二封信又来了。这才象一封真正的信,有头有尾,密密麻麻:周芳龄同志:

  我刚给你寄了一封信,马上后悔了,请你不要在意,把它烧掉,就当没有那回事,好吗?

  我觉得我们的友谊还是珍贵的,在我们的父母互不来往的时候,我们象小时候一样无邪地相处,我们是纯洁的。

  从前我同情你的处境,为你做了一些事情。十分钟以前我还在后悔,现在我想通了,那是不需要后悔的。难道我帮别人的忙是为了自己得点什么好处吗?那是多么自私,多么渺小!

  我值得后悔的只是不该把精力用来拉关系,吹牛皮。要是我也能拚命自学,难道就不能去考考大学试试?我自信还不是很蠢的。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

  我心里确实难受,请你理解,也请你原谅。希望你忘记我的不礼貌行为,仍跟过去一样待我。

  祝你幸福。

  一个不幸的人

  周芳龄把这封信反复地读了多次,设身处地地为茹小明着想,觉得他确实是不幸的。她理解他的苦闷,原谅他前一封信的莽撞,并且决定鼓励他树立起生活的信心,于是便将已经写好的信作废,另写了一封:茹小明同志:

  读了你前一封无头无尾的信,我是难过的。但我并不责怪你,是我不好,不该拖到现在才把我的事情告诉你。

  你后一封信上说到你后悔没有早早自学,这我是很同意的。我也有责任,没有及时提醒你。不过我当时也并不知道自学的重要,因为你有工作,不象别人,要找出路。你现在后悔了,我看还是来得及的,你很年轻,马上开始还不晚。

  男女之间,难道只能有爱情,不能有友谊吗?友谊也许比爱情更高尚一些。我很同意我们跟过去一样友好,忘记这几天不快的事吧。

  我很厌恶人跟人之间那种互相利用和互相欺诈的关系,我们青年人应该保持一颖真诚纯洁的心。我还有什么不对,都请你毫不客气地批评我,帮助我。我相信我们的友谊会永存的。

  祝你进步!

  周芳龄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了,茹小明和周芳龄之间又恢复了过去那种友谊。不过双方都觉得跟过去有某些微妙的差异,说不清楚。他们天真地以为,事情会按照主观意愿发展,殊不知世界是复杂的,人生道路是崎岖不平的。

  事情正在发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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