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就我妈最疼我。可是我妈再疼我,她也请不动大道士的。但是也可以去请别的道士,虽然法力不如大道士。我想还是在高的地方死保险些,至少离天堂近一些。法力不如大道士大的,也可以超度。我就往山上跑。我爬上了云崖。云崖我们村的最高峰。绝壁。前面是断头路。我感觉到了险,很逼,但是这逼让我激动,好像在跳板上,腾地要飞起来。
天有点阴。山绵绵直到很远的地方,一浪一浪。很远的地方就看不见了,迷蒙蒙。有几只小鸟飞了过去,不见了。那就是天堂入口吧?其实又好像离得不太远,伸手就够得着。可是我的手太短。我是个小孩。但飞总可以吧?不管怎么说,飞过去好像不是太远。我感觉我的魂飞了起来。我想,这样,不要超度也可以到的。
喂!下来!赶快下来!谁在叫我?
危险啊!又是叫。后面有个人。我的魂整个被拉了回来。真讨厌!
听见没有?他仍叫,那不是小孩呆的地方!掉下去尸体都找不着!回来!回来!
回来?回哪里去?回你那?他披着蓑衣,手里捏着锄头,衣裳破破烂烂。都活成什么样了啊你!
他的声音是飘过来的。他恍若是在遥远的地方。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在上面的世界,他们在下面的世界。我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那个可怜的世界。他根本不明白我在想什么。而且关他什么事呢?我真想更快地跳下去,不顾三七二十一,单就为了跟他拗着干。可在我想的时候,他已经冲到我的背后了,拽住了我。我没办法了。如果来硬的,我力气没他大,他是大人。而且他还会告到我爹那里去,我就会被我爹看管起来。那就没机会去死了。我就只得顺着他往回走。到了他的菜地旁,他撒开了我。我讨厌他身上的五谷屎尿味。
我忽然有一种恶毒的念头,我想冲他喊:要加重税啦!你要没饭吃啦!
可是我没说。这一切跟我什么关系了呢?
我走了。但我没有走远。我离开了他的视线,又观察起别的上云崖的路。这时,我撞见了木头和铁蛋。
他们怎么也跑到这里了?可不能让他们知道了。我埋头走。他们叫我,我没回答。他们追了上来。
叫你呢,怎么不答应?
我说,我没听见。
那现在听见了吧?他们说,跟我们一起玩吧。
我说我不玩。
我知道了,你是还在为小黄的事生气吧?他们说。
他们的声音瓮瓮的,脸很模糊,好像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玻璃。好像已经离得很远很远,包括那些恩恩怨怨。很淡,很淡。一个快死的人就是这样的吧?我跟你们没关系,我跟你们没关系。
木头瞧了瞧铁蛋,好像要铁蛋表态。铁蛋说,其实,我那天也没有摸到小黄,只是把手放在小黄的上面。
胡说!我想。他的手肯定碰到小黄身上了。当时我人在外面,我见木头和铁蛋从屋里出来时,铁蛋的巴掌一张一张的。他那神情,就像后妈的孩子偷偷被妈喂了东西似的,喋着嘴巴。但我现在无所谓了。跟电脑比起来,小黄算什么?不过是一只小黄狗罢了。小黄狗最终还是小黄狗,玩着玩着就玩厌了,没兴趣了。
我说,没事啦。
木头说: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我说。
那你跟我们一起玩了?
我不玩。我说。
那你还是生气。铁蛋说。
不是,我说,我有事情。我说“有事情”时,忽然感到很自豪。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了,我也有价值了。不然我总是被他们认为我一点也不重要,他们要我怎样就怎样,要我玩,我就得跟他们玩。我现在可以拒绝他们了。我不求他们什么了。
什么事?他们问。
就是有事。我说。我当然不能跟他们说。
说嘛!他们说。
我就是不说。
说嘛说嘛,我求你了!木头求我了。他很着急的样子,跳跳的像憋着小便。他也有求我的时候了。他怎么不记得当初我是怎样求他们的?我是怎么急的?现在轮到你急了!我很得意。我还真想把电脑的事告诉他们。
说吧,我们一起玩。木头又说。
这话让我警醒。这可不妙!他们要去,就又多了抢电脑的人了。他们历来都比我会抢。也没什么事。我赶忙说。
你在骗我们。他们说。
我没有骗。我说。
你就是在骗。他们说。
我急了。骗就骗呗!又怎样?关你们什么事?我应:我就是不想玩,不行吗?
他们愣了一下。大概我样子很凶,他们从没瞧见过。他们就软了。行,当然行。木头说。木头比铁蛋凶,他却软得比铁蛋快。我们是说,你一个人玩,多不好玩啊。
我知道你还在为小黄的事生气。铁蛋也说。
你说什么呀?还小黄小黄的!你们就知道小黄。你们拿这么小小的小黄拦住我,耽搁我。已经被耽搁很久了。大道士要是醒悟过来,追上来,怎么办?而且,天就要黑了。我不耐烦了。我说,我没有!我才不呢!
你瞧,你就是在生气。木头说。
怎么跟他们说不明白呢?真是的!我没有!我说。
要不我去抱小黄来给你摸。木头灵机一动,说,我马上就去抱!
我真的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