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莫语直直地望着华妃,眼神亮的像黑夜里风雨飘摇中最后一点烛火,拼命地燃烧着自己,想要照亮些什么。然而风雨总会摧毁这一切。
“信不信,跟本宫有什么关系?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婉转柔媚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之前的冰冷凄厉,有的只是怅惘,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
莫语没有说话,她还是有些无法相信,就算私自离开冷宫犯了大罪,可是栖妃并没有做任何伤害他人的事情,罪不至死啊。而且,那天是除夕之夜,辞旧迎新之时,谁会在那么喜庆的日子妄动杀念,这样的行为,这样的行为……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莫语转过来直直地盯着琉璃:“你早知道栖妃……”
琉璃低下头,想到原本活生生一条生命如此却化作乌有,也有些难受,她低声说:“私自离开冷宫,是死罪。”声音如灌了铅一样沉重。
宫规……呵呵,莫语此时才意识到这个皇宫是多么地冰冷无情。没有所谓对生命的敬畏,没有所谓的恻隐之心,宽恕,只是弱者的悲鸣,而拥有权力决定别人生死的人,早已经忘记了仁慈二字。每个人都有他的身份定位,只能够安分守己地做着他应该做的事情,一旦越过那根线,便是死。司画是这样,栖妃也是这样。
看来穆潇对她确实是不同的,否则,就她一个从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人,恐怕,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吧。
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想感激你呢。
“公主,公主。”琉璃担忧地呼唤。
莫语回过神来,脸色依然惨白,抓着琉璃的手,摇了摇头,轻声地说:“我没事。”
华妃却好似对莫语的失态毫无所觉一般,又走回了石桌前,端起酒杯,摇摇地朝她举了举:“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
不等莫语有所反应,又喝下一杯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父亲原本是海沙县的一个小官,先皇为了打天下,不停地提高税收。穆国地处北方,农耕本就十分困难,先皇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要逼死我们。为了保护大家的性命,父亲冒着杀头的危险跟当地的黑沙帮合作,做起了买卖,用赚来的银两填补他们欠缺的税收。”
说到这,她拿起酒壶,走到了庭院前的桂花树下,轻轻地摩挲着粗糙的树干,眼底浮现了一丝怀念与温柔。
莫语看着她脸上的柔情,总觉得有一丝诡异。她学过一点心理学,书上曾经说,人若是想要自杀,总是喜欢将往事都回顾一遍,华妃看上去并不像那些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人,应该不至于吧?
心里虽然各种念头纷乱驳杂,面上却还是一脸认真地听着华妃的诉说。她无意于当知心姐姐,只是看着她缅怀的神色,只能选择安静地聆听。
“我的家里也有这样一棵桂花树,是乡亲们感念父亲的救命之恩送来的,他们说没钱打造金匾,便送来了桂花树,还说什么反正每个月桂花都会开花,香飘十里,传颂后世,跟送牌匾是一样的。一群没读过书的乡巴佬,那叫垂馨千祀好吗?”嘴里说着不屑的话语,脸上却挂着温暖的笑容,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往事如烟,散入风尘中,不可追亦不忍回首。
“你……”莫语叹了口气,没想到那个因为贪污被处死的户部尚书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她的面前,柔声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娘娘还是多保重吧。”
“弃我去者?呵呵。”华妃苦笑两声,继续说:“后来先皇暴毙,摄政王把持朝政,父亲经商的事情不知被谁揭穿了,被判了满门抄斩。因为先皇丧期,延迟到三个月后行刑。”
“再后来,三皇子归来,揭穿了摄政王的阴谋,登上了皇位,也就是现在的皇上。他得知父亲经商的缘由,不仅网开一面,放过了我们家,还将父亲提升为户部尚书,将我娶入宫中为妃。我那个时候便知道,他升父亲的官,是要他和左相相互制衡,娶我,是为了利用我对付宫中的各个势力。“
华妃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可是,他对我那么好,就因为我一句玩笑话,建了偌大一个冰园,不管我如何飞扬跋扈,如何尖酸刻薄,如何阴险毒辣,他都从来不罚我。我一直以为他对我是有那么一点点感情的。直到后来,父亲背叛了他,投靠了左相,他才勃然大怒,将我软禁在宫中,再无半点怜惜。不久,我便得到消息,父亲因为贪污罪而被判全家抄斩。“
华妃笑得越发凄厉,声音尖锐地仿佛要穿破人的鼓膜:”是!我知道是父亲先做错了,可那是我父亲!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只想求他饶父亲一条性命,我会带着他会海沙县,过着最平凡的日子,再也不卷入这些朝廷纷争。“
华妃突然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似是陷入了一场迷离而遥远的往事。然而,往事总会结束,回忆亦有尽头。她清醒过来,目光如刀剑狠狠地刺向莫语,歇斯底里地大叫:“都是因为你!破坏了我唯一一次可以求情的机会!都是你害死了我的父亲!本宫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莫语看着突然陷入癫狂的华妃,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原本就千疮百孔的伤口上撒了一遍又一遍的盐,痛不欲生。手紧紧捂住胸口,质疑地望着华妃,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颓然地靠在琉璃的身上。
琉璃连忙接住她,心慌不已,探了探她的脉搏,面色铁青地如同来自低低下青面獠牙的小鬼,咄咄逼人地质问华妃:“你对我家公主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呢?”仿若孩童一般无辜的神情,却释放着最恶毒的恨意,华妃痴痴地望着自己指甲上的凤仙花止,就是不回答这个问题,眼角还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琉璃握紧了双拳,心中已是怒火滔天,恨不得将世上最毒的三十三种毒虫都放到她的身上,狠狠折磨,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咬碎了牙齿,吞下怨恨,耐着性子追问:“我家公主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害她?不如你把解药交出来,我会劝公主绝不计较今天发生的事。”
“她不计较?!”不知是哪句话触到了华妃的逆鳞,她突然怨毒地看着莫语,眼中烈烈灼烧的怒火,毫不掩饰的恨意让人心惊。然而,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一道黑影闪过,她的脖子便被人被背后捏在了手里。
“解药。”玄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看着莫语因为心痛而惨白的脸色,懊悔不已。
他虽然早知道华妃不是善茬,却自以为她现在只是一个弃妃,做不了什么,竟给了她向公主下毒的机会。
只是,曲陌公主并没有喝华妃的酒,就算喝了,那酒里也没有毒啊,到底是什么地方疏忽了。
思考间,手下的力气更重,华妃艰难地吸着气,大张着嘴,面上已经浮现了一抹青色。
阿溪害怕地“啊啊”大叫两声,玄这才松开了手,将她甩到一边,威胁地说:“娘娘应该知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还是乖乖交出解药的好,免得受罪。”
华妃刚一落地,那宫女阿溪便赶紧跑过去扶住她。华妃靠在她的怀里,咳嗽了好几声,等到呼吸平顺,才竭力压下对死亡的恐惧,看着玄的瞳孔是深深的嫉妒,竟连只听从皇上一人命令的影卫都派给了莫沾衣,穆潇对她还真是看重地很哪。
她深吸两口气,胸腔因为玄故意释放的内力已经受伤,却还是忍着剧痛,冷笑地反问:“本宫既然敢给她下毒,又怎么会怕死?你回去告诉皇上,若是想要莫沾衣好好地活着,就让他自己过来找我谈,否则,休怪本宫玉石俱焚。”
玄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这件事,自然是要交给皇上处理的,可是莫沾衣已经中了毒,他担心他一离开,华妃会对她不利。华妃的命只是小事,莫沾衣若是有个意外,他死不足惜,坏了主上的谋划可怎么办?
琉璃触到他的目光,知道他担心公主,抿紧了下唇,左手手心沁出一层冷汗,也是一副为难的模样,沉默了片刻,深深地看了一眼因为疼痛而拼命忍耐的公主,下定了决心,对玄说:“你去找皇上吧,我会保护好公主的。”
玄猛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面沉如水,眼眸却格外清亮明净,身上还隐隐有内功气息波动,琉璃竟然会武功?不过现在不是询问的时机,他只得点了点头,说:“你照顾好公主,我很快回来。”
“恩。”
玄离开后,莫语靠在琉璃的身上,华妃靠在阿溪的身上,日光倾城,却也照不进这凄清的冷宫,只有阴冷的东风。庭院里一棵孤零零的桂花树,徒留下几片凋零的落叶,吹起,落下,萧索而寂静。一时间,四人都有些沉默。
莫语强忍着心痛,努力挺直了脊梁,声音虽然微弱,却自有一种天地浩然的凛冽威严:“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