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屋中灯火通明，千凌站在桌前，凝视着桌上的画出神，秋月和冬雪陪伴左右，皆不做声，一个同千凌一样看着画，一个低头擦拭着剑。
在圆桌上铺展开的画，是副仕女图，画上女子一身绿杉，背靠在雕花靠栏上，她手握团扇，目光浅笑，脸上温柔如水。
若一眼看去，仿若千凌跃然到了纸上，只是左眼角那颗小痣，被人抹了去。
千凌想起送画来的姝月，她说此画是李丞相小女儿的画，李丞相女儿名唤李未还，明年夏天，会举行封后大典，届时，李未还会入主中宫，母仪天下。可李未还自有心仪之人，慕容蓉让她想办法替代李未还入宫。
千凌脑子乱如麻绳，进宫，又是进宫。终究逃不过进宫，还把玲珑给搭上了。还有李家，真的就是她的家人？
“主子，那女人可信否？”冬雪趴在桌上看着画，问道。
千凌回神，低头缓缓道，“信与不信，如今我们都没选择了。对了……”她看向秋月，沉了脸，“吩咐下去，让人去查将军府走水和醉风楼灭门这两件事的真相。”
“我这就去告诉春寒和夏蝉。”秋月快步走出。
千凌看了眼冬雪，拿过放在床上的大裘披在身上，对冬雪道，“你随我去个地方吧。”
冬雪收剑，也不问她去哪，站了起来。
千凌低头，把桌上的画轴收好，又吹掉了蜡烛，然后与冬雪一同出了去。
她方才问过了，雪玉峰在荆门关西南方向，离边关并没有多远，如果使用轻功，一个时辰不到就可以到那里。
雪玉峰她一定要去，可白天要赶路，慕容蓉送来情报，李夫人带着女儿回娘家，即日便要赶回帝都。慕容蓉已经安排了一切，让她用最快速度赶到皇朝。
所以，她只能选择夜探雪玉峰。
她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那雪玉峰，与她做的那些梦有关，那些梦，又在告诉她什么。
他们到了雪玉峰下，千凌怔愣看着在梦里曾出现过的一切，还有那座狐仙小庙。她闭着眼，仿佛看见一队人马从树林里穿出，来到这里，仿佛看见，韶华中箭倒下，雪染红了地面的场景。
黑暗处，她仿佛又看见有个红衣男子在看着他。那红衣男子浅笑，向她伸出手来，她听到他缥缈无依的声音在耳边如同和煦的风一样扶过。
他说，“不上来看看吗？”
千凌睁开眼，眼前，又是一片灰黑的夜色，小庙在无月的夜晚中显得孤寂又阴森。
“我要上山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千凌望着前方被树林掩盖的山体，想要上去一探究竟的想法闪过，被她一把死死抓住。
冬雪皱眉，没有波澜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异色，“不行。”
千凌听她没有丝毫犹豫得吐出这两个字，有些错愕，可她心里有种预感，这座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她不能带着冬雪上去冒险。
她想了想，还是道，“我不会有危险的，如果两刻钟我还未回来，你再来寻我。”
冬雪依旧皱眉，思量了会儿，最后点头同意了。
千凌一笑，飞身往雪玉峰上去，留给冬雪一个背影。冬雪站在那里，紧盯着千凌的背影，心里默默数着时间的流逝。
树木在身边不断地倒退，千凌用着最快地速度穿梭在树林里。可这上山的路，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而且越往上，天气也就越好冷，一股股湿冷的泥土芳香在鼻翼间不散。
千凌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大裘，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路，一片灰黑下隐约看得见乌黑的树的形状，如一个个吃人的怪兽，正要来抓她。
她吞了吞口水，心里开始有些底气不足，后知后觉开始害怕起来。
千凌甩了甩头，回头，一下震在了原地，心里砰砰砰跳着。嘴巴玲珑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息。
她抬手就能碰触到的地方，站了个人，那人一身鲜红的红裳，如血衣般艳得刺眼。
无声无息的，她都不知道他何时到的她身后。
“醒了吗？”那人低笑。
千凌被他的笑声唤回神识，鸡皮疙瘩却起了满身。
这人虽然在笑，可她总觉得，他的笑太过阴寒，让她不知不觉感到害怕。
“你怕我。”
那人看穿她的心思，突然拉下了脸，神色有些癫狂看着她。
“我没有。”千凌目光闪烁，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
“你看着我，我问你，我是谁？”
那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千凌眼睛转了转，往他脸上看去。
“高毅。”千凌脱口而出，叫出那人的名字。
高毅脸色好看了不少，嘴角浮上一个在千凌看来非常诡异的弧度。
“我带你上去。”高毅说。
千凌疑惑看了他一眼。他带她上去？他知道上山的路吗？
高毅点头，似在回答她，而后缓缓说道，“你没了前世记忆，当然找不到上去的路。我之前也是不知道的，孤王的咒语困不住我，我曾在林间飘荡数百年，终于找到了上山的路。”
语罢，高毅转身便走，似不想再解释太多。
千凌半信半疑跟上，对方才高毅的话起了恐惧。那句在林间飘荡了数百年让她有瞬间的惊悚，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这世界上是没有妖魔的，这人也不过是个疯子。
“你是谁？你家住在哪里？”良久，千凌不安问道。
高毅并没有回头，千凌看他微微抬了脖子，似乎在看着天空。千凌也抬头，天空一片乌蓝，连一颗星星也没有，更不消说月亮了。
千凌垂下头，看着高毅的脚后跟仔细跟着。
“我的家已经不在了。”
在千凌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她的话时，高毅却悠悠说出了口。一种悲凉从他口中道出。
“是被战乱波及到了吗？”
高毅轻轻摇头，而后突然停了下来，千凌一急忙，也停了下来，差点就撞在了他身上。
那人看着她，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黑，那眼里，装了太多太多东西，他似乎已经看遍了万千红尘，找不到归宿，有着最深沉的绝望。但那些之中，又有无尽的深渊包裹着一团阴沉之气。
她看不懂他。
他望着她，目光似乎穿透她的身体，直看进她的内心。
她能感受到，他在看另一个人，又似乎是在看着她。
“我该认识你吗？”
从那次那个梦，得知他叫高毅，还有梦见雪玉峰时梦到他，再到今天，在这雪玉峰山上遇到他。
这人，让她觉得熟悉又恐惧，心底却又有莫名的依赖感。
高毅的眸子里突然变成红色，她的话，似乎已然在提醒他，她忘了，她把一切都忘了。也把他忘了。
他突然疯魔了起来，娟狂的笑声在林间回荡。
千凌后退两步，突然转身逃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这里。
那人的笑声在她背后久久不曾荡开。千凌不敢回头去看，她只知道快些离开。
这样的场景，仿佛似曾相识，仿若千百年之前，她对谁这样做了，她又让谁彻底伤了心。
雪玉峰颠她终究还是没有没有上去，她回到了山脚下，当看到站在那里的冬雪时，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我们回去吧。”千凌叹口气，对冬雪道。
冬雪瞥了眼千凌，点头应了。
千凌回头，看了眼身后乌黑的树林，心有余悸得抬头擦去额头的冷汗，这才发现，她的手里，也是一片湿冷。
冬雪似感受到千凌心底的害怕，干燥的手握住了千凌的手。一股热气从千凌的手心传送到她的心窝处。
千凌一笑，手中的触感并没有太好，常年握剑的手生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可就是这样粗糙的触感，心里的害怕终于祛除。
二人回到客栈，秋月在房间中等待他们回来。看到他们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经过刚才那件事，千凌有些疲惫，有气无力道。
“我让人抬了热水进来，还是热的，主子你去泡个澡吧。”秋月道。
千凌一喜，这赶路不能洗澡，身上早就不舒服了，还是秋月想得周到。
冬雪和秋月对望一眼，一起退出了房间。千凌宽衣解带，舒服得泡了个热水澡，身上的泛力之感才减轻了不少。
她以为她能好好睡一觉，却一夜未能睡好，一会儿是武殇出现在她脑中，邪笑着看着她，一会儿又是慕容蓉雍容华贵的身姿，一会儿又是高毅娟狂阴冷的笑声。
第二天起床时，身上湿了大片。汗粘在身上，一片冰凉之感。
千凌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又与秋月和冬雪踏上了去皇朝的路。
出关进入皇朝地界时，慕容蓉让人送来书信，让她去乐杨郡。李丞相夫人会在乐杨郡走水路，慕容蓉已经为她打点好一切，她能很顺利得上到李夫人搭乘的官船。到时候，只要让李夫人偶然看到她的模样，事情自然就成功了一半。
千凌看完信，把信烧毁了。眼睛望向前方，带着执着，此行，不知生死如何，不知前路荆棘，可她已经没有选择，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