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夫人去得门口，看着府门口的百姓，心中悲恸，她拍了拍韶敏扶着她的手，“敏儿，去吧。”
韶敏一怔，随即明白韶夫人的用意。手放开韶夫人，微微跨上一步，向门口的百姓欠身，语气全然是感激之情，“谢诸位看得起我韶家。如今弟弟战死，得诸位厚爱在此吊唁。可冬日气候寒冷，若冻着诸位，弟弟在下面也不得心安。如此，请大家回吧，七日后，再望大家来送一程。”
“韶夫人韶小姐莫要伤心，韶家男儿都是好样的。”人群里有人大声喊道。
有人起头，百姓便一言一语说了起来，无不都是赞美与悲痛。韶敏红了眼，为百姓还能惦记韶家的好。
“那廖途小二太过可恶，若不是他拦下援军，韶华将军也不得死，北星也不会投降。那廖途现在却好好得在府中关着，依我看，把他五马分尸也不解我心头之恨。”人群里，有人咬牙切齿道。
百姓一时安静了下来，细细听那人说完，而后皆愤愤骂道廖途。
“廖途可恶，但皇上自有决断，大家都散了吧，让韶华在家安静停留这七日。”韶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虽悲凉沧桑，却也是狠戾。
对廖途，她也是恨极了，可皇帝不下旨诛杀，谁也动不得他。
百姓逐渐散去，韶敏过来搀扶住韶夫人，“娘，进去吧，外面风大，小心着了凉。”
“进去吧。”
韶华人与韶敏进了府中，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前大厅棺材前一身白色丧服的千凌。她手握一个绿色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染了点点鲜血的荷包，绣花极差，荷包已有些褪色，看得出是常常被人捏在手中的。
千凌闻得动静，转过身子，一双眉目通红，脸色苍白无色，下唇被咬破，有些血珠溢了出来。
她欲上前，终究还是没有，双手小心捧起荷包在胸前，自顾自道，“我想，韶华怎么能战死，他出征前还说要娶我，军情肯定报错了。我想揭开棺材，我要推翻韶华已经死了。
可刚才，姐夫给了我这个荷包，告诉他们找到韶华时，面容已经被毁模糊不堪，他们先也不信那是韶华，可他们在他怀中找到了这个，我亲手绣给他的荷包荷包，里面有我闲暇时写给他的小纸条。荷包被他贴身放在了里衣里，若是他人，肯定不会知晓韶华这个习惯。只有他才会如此……只有他……”
她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没有流泪。韶敏却觉得，千凌就像将死之人一样，绝望得连悲伤也没有。
有时，痛到深处，反而越平静。韶敏叹气，抓住刚走进来丈夫的手，她想她也是自私的，此刻她的想法，竟然是庆幸他的丈夫没有战死。
白昭平回握韶敏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无双别伤心了，人还要往前看的。”韶夫人叹气，生怕千凌再昏过去，赶紧出言劝道。
“干娘，我都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千凌垂下手臂，手无力松开荷包，荷包落在了地上，里面一张又一张的纸条散落了出来。
韶夫人，韶敏和白昭平闻言皆变了脸色，千凌她，眼神决绝，眉目间全是灰败之色，这是没了求生意识。
韶夫人一惊，千凌对韶华竟然用情如此之深，她上前死死握住千凌的手腕，看尽世间沧桑的眼睛如今流了泪，语气有些哀求，“我这一辈子，经历了四次痛，两次，我的双亲死了，第三次我的丈夫死了，第四次，我的儿子死了。千凌，我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亲人的痛哭了，你还要让我再承受一次吗？”
“娘。”韶敏靠在丈夫的怀里，悲痛得喊道，“你放心，日后我和昭平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白昭平搂住妻子，眼神连接处，他轻声细语道，“放心。”
韶敏点头，挣脱开丈夫的怀抱，也上前去抓住千凌的手臂，“无双，你若敢死，我不饶你，娘不饶你，替你进宫的玲珑不饶你，韶华更不会饶你，你懂了吗？”
“我懂……我怎么会不懂……”千凌咛喃，抽出手，往后退去，背撞在了身后的棺材上，她似乎不觉疼痛，顺势抵在棺材站着，两眼茫然望着前方。
“昭平。快，打晕她，无双魔怔了，若不打晕她，她会疯的……”韶夫人急急喊道。
话未落，白昭平已经上了前，一掌劈向了千凌的后劲，而后接住了千凌软下来的身子。
——
千凌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那粉色的床帐，而是满眼的红色，她感觉她的头上顶了什么东西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伸出手，一把扯下了头上的东西。
居然是顶盖头……她看着手上的东西疑惑，盖头怎么会在她的头上？再低下头看身上的衣物，同样是一片红，宛然是她朝思暮想了许久的嫁衣。再看周围，果然也是一片红，感受到身体的颠簸，她猜想她应该是在喜娇里。
她……成婚了？千凌心头一喜，随即眼睛泛红，她就说韶华怎么可能死，那一定是她做的噩梦，这不，她不是马上就要嫁给韶华了吗。
想着，她迅速伸手抹去眼角的水雾，不能哭，这么高兴的事怎么可能哭。
娇子停了下来，千凌一怔，速速把盖头又盖在了头上。她刚把盖头盖上，娇帘便被掀了开，一道带着喜悦，又有些紧张温润的声音传来，“倾……倾城，把手给我。”
倾城？千凌一下没了反应，不该是倾城，她明明是千凌。她抬头刚想去提醒韶华，她喊错了，可那满目红又是让她一愣，抬手想把碍事的盖头扯去，手被人牵住，那人小心翼翼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感受到握住的那双手此刻湿润一片。他这么紧张？千凌低低一笑，管它是千凌还是倾城，反正他娶的人都是她。
随着他手上的力度出了娇子，头隔着盖头撞上了他的胸前，耳边全是揶揄的嬉笑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心中却生出丝怪异之感，有道声音在她脑里响起，“人妖殊途。”
人妖殊途……
四字在她脑中久挥不去。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风不大，却吹掉了她头上的盖头，她抬头，韶华二字还未出口已经堵在了喉咙里，眼前的人，不是韶华，而是曾在他梦里出现过的那男人——高毅。
她一把推开他，猛地转身跑入了人群里，任那急切的呼唤声在身后，直到再也听不到……
她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再往四周看去的时候，她居然到了一座山下。这山名叫雪玉峰……她心中笃定，却不知这笃定为何而来。
前方，有座有些时候的小庙，庙宇有些破财却也干净，那缺了一角的牌匾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狐仙庙”。她知道这山，却不知道这庙，在她看来，这座狐仙庙不应该在这里，就算有，也应该叫狐妖庙而非狐仙庙，而后嘲讽一笑，世人怎么会为一只妖修庙，更别说供奉香火。
有一队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千凌回头，远远看见林子里有些人马过了来。她眼珠一动，一跃身，跳上了不远处一棵参天树木上，安稳站在树枝上，任鲜红的嫁衣在风中划破，发出噗噗声响。
她眼睛微眯，看向愈来愈近的人马，带队的人一身银色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光，她有些看不清他的容貌。
那人从她所藏的树边过去，在狐狸庙前停了下来，空气中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她模糊听见那人的下属说，“将军，上山吗？”
“上不得，山被山上的狐仙封了咒语，人若上去，必死无疑。”
这是那将军的声音，那人声音刚起，千凌忍不住颤抖起来，泪水划过脸颊，一跃跳下树，向那将军奔去。她突然心头一颤，背后的杀意让她觉得发慌，她回头去望，却看到一只金箭从她眼前射过。
“不……”她大叫回过头，却晚了，那箭已经射入了将军的胸膛里。
她一跌，跪在了地上，绝望地看着前方嘴角已经有了血丝的将军。有个人骑着马从她身旁过去，她想去看看杀韶华的人，可止不住的泪水该死得模糊了眼睛。
画面定格在这里，她什么也没看到，只听到那呼呼的风在她耳边猖狂，然后湮灭了所有声息……
——
千凌从梦里醒来时，眼睛空洞看着灰暗的床帐好一会儿，侧头，屋中也是一片昏暗，时间，已经是晚上了。
千凌起身，走到衣柜前，眼睛在黑暗里扫过，从衣柜里取出挂在了最角落里的黑色衣裙。这还是她缠着韶华给做的，为的就是能在夜里肆意使用轻功不被人发现。
穿好衣服，手作梳子，把散乱的头发绑在脑后，摸出一把匕首放在了衣袖里，一切就绪，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的目光在黑暗里闪烁冷光，苍白的脸庞没有丝毫血色。她就像个鬼魅死神，游走在黑暗里，方向，是人人得而骂之的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