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望着他的眼眸有些关心,洛景洵被苏浅的话拉了回来点了点头又继续道
“我登基之后封了阿宁为后,不久后她便怀有身孕,云家在前朝也开始蠢蠢欲动,我无可奈何,简直觉得自己走到了绝境。可是她,阿宁发现一切之后,为了保全我让自己滑胎了。云家没有倚仗安分了不少,我便趁此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养了一批暗卫,朝中渐渐有一些忠于我的人,在云家的军队中也安排了我自己的人,韬光养晦五年后终于在一个雪夜将他们一网打尽。
阿宁来求我,求我饶过云氏一族的性命。就像当年为了我求她的父亲一样跪在雪地里一整夜,那个时候她再次怀了我的孩子。我刚平叛乱,正从云家的束缚中走出来自然是不会留任何后患的,她是我的皇后,母家犯上作乱还替他们求情,我一时恼怒将她贬为婕妤,再也没有去看过她,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连阿意都长大了,可是我和她,始终是回不去了。”
威严的眸子里盛满了悲伤,褪去了他的位置,他亦是平凡的人罢了,苏浅沉默地听着并不答话,她不知道应当如何答,宁婕妤待他真的是好到了极点,可是想来帝王情薄,看重的是江山权位,怎么会顾及一个女子的感受呢。
可是如今魏国危如累卵,洛景洵真的可以在乱世中争出一片天地吗。
苏浅看着正着因为过度疲累而闭目养神的男子,缕缕阳光透过因风摆起的轿帘照射在他的脸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风尘。
他也是凡人,也会累,不过是因为放不下,要争那一口气罢了,其实眼下的情况魏国要在列强并列的现状下幸存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依附北宛国,成为其附属国,到时候别说鄞国打仗要三思,北宛国也不会动它。
可是到底是放不下的,七尺男儿,谁又愿意放弃皇位不要而给人俯首称臣,听人差令呢。
可惜了魏国的几十万百姓都将难逃一劫,难避战火。
说来也是好笑,以前她是和乐的假身份的时候两个人都彼此算计着过日子,如今她的身份被揭穿,两个人反而坦诚了许多,苏浅不必再费力气地伪装假笑,洛景洵也没了探寻猜疑的目光。
最近几次洛景洵还来与她探讨天下形式,魏国胜算。
青葱的乔木下,长方形的毛毡铺在地上,上面有着白玉做的两只茶杯和一个纯银的雕花水壶。洛景洵斟了一杯茶递到苏浅面前,她也不推诿接下便品了一口
“朕真是有些后悔拆穿了你的假身份,否则好歹朕替你斟茶你也是应当道一声谢的。”
洛景洵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笑道,说是巡视边防,可是明明两个月就可以赶到的地方,愣是给他走走停停走了三个多月还不到。
借口暑热,在临近潼关五日不到的地方又休整了起来,五百多的禁军已经先被他派了三百人先至潼关报信,如今身边只留下两百多人。
苏浅不晓得他打得什么心思他也没说过索性也就没问,如今她和言临的命还攥在他的手里,即便是要管也是管不着的。
“皇上若是觉得后悔,也是来得及的。”
苏浅将空了的杯盏递至他的身前,洛景洵无奈地笑了笑又替她斟了一杯。
“阿浅你觉得现今天下形式如何?”
洛景洵敛了笑意,颇有几分郑重地问道,一段时日的相处苏浅渐渐发现洛景洵虽为人性格乖戾,难测易变可是也不失为一个惜才爱才之人,遂放下手中的杯盏道
“如今天下,最富庶强大的当数以云洲周国,浮洲鄞国,邛洲黎国,湗洲北宛国,慶洲梁国,此五国各有所长与不足。然而,云洲居东,浮洲居北,邛洲居南,湗洲在东南方向,云邛二洲只间,进可与周结盟,退可与黎国接好,与鄞国只见又有魏国为屏障。独慶洲居于南方,处于地利,人民富庶,粮草充沛,国内又兵器盛产。然而太过安逸的生活养出的黎民往往是中教化轻兵甲战事的,延国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梁国空占了大好的资源,若真的兴起战事也是讨不了便宜的。五国的帝王我不甚了解,可是依我看来,若云沧战事四起,北宛易胜也易败,鄞帝不仅有野心,心智计谋也是不差的,到最后即便是讨不了好也不会吃太大亏,倒是云洲周国,新帝登基,改革除弊,百姓热情高涨,只怕会在战事中崛起也未为可知。”
苏浅一口气讲完之后才见洛景洵面上赞赏的笑意,眉眼写着的都是四个字,刮目相看,苏浅不由得摸了摸鼻尖,尴尬地笑了笑。
“那依你看,魏国是与北宛国结盟的好,还是隔岸观火的好。”
洛景洵来了兴致,又继续问道。苏浅不是一个话藏一半的人,啜了一口茶又道
“隔岸观火?皇上你以为还有可能吗,的确,鄞帝想对付的是北宛国,可是这个事儿却是魏国挑起的,说白了鄞国没有直接跳过魏国去打北宛国的道理,到时候即便是您做了再充足的准备也是抵不过鄞国百万雄师的攻入的。退一万步讲,即便是鄞帝心高气傲不打魏国,直接打北宛国,那皇上以为无论那一个胜了北宛的后果会好呢。”
不帮北宛,若北宛胜了必会清理魏国,若败了也会留下一个胆小怯懦的名声,所以这步棋于情于理都走不得。
现在和北宛结盟已经是无可选择的选择,洛景洵的眼睛里不只是赞赏更有惊异,她区区一个替嫁公主居然会有如此的远见和智慧,当真是了不得的。
若是她真是他的皇后必将会是他最好的助力。只可惜,她已经心有所属。
洛景洵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似在宣泄心中的不满,唇畔仍然带着温润的笑意,可是苏浅看得出来,已与一开始的笑意不同了。
太阳跌进云堆里,将天际染成一团血红,连从里面射出来的光芒都有些红色像极了鲜血的样子。
男子的眼眸突地射出紧张的光芒,一伸手将苏浅揽在怀里快速地拔出手中的长剑,所有的禁卫反应过来将他们围在了当中。
倏忽间无数只箭矢就落了下来,像极了那日的情景,可又与那日半分不像,箭矢真真切切地刺在禁卫的身上,刺穿他的身体,从伤口处淌出汩汩的鲜血,然后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过,一如那夜在牢房里苏俞倒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过,再也没有唤过她一声阿姐,同她说说话逗逗嘴。
就那样死了,没有任何人在乎关心的死了。
洛景洵将她护在怀中用长剑抵御着箭矢,她却愣在原地无法移动,满脑子都是苏俞死去的场景,豆大的泪滴顺着她的眼角滴落。
洛景洵看到了她的异样可是根本无暇顾及,利箭不间断地从四面八方射进来,原本护驾的两百多个侍卫一个个倒下到了后来剩下了只有七八十个
一番搏斗之后洛景洵带着苏浅到了马匹休整的地方,几个侍卫保护着洛景洵上马,在箭势稀疏的地方撕开一个口子,他带着她在箭雨中策马奔腾远去,身后只有十几个侍卫跟了上来。
那些杀手或没料到他们能够上马逃走,一时不慎在他们跑了一里多地的时候还没追上来。
此次伏击可谓精巧而精准,对方明显是知道洛景洵刚刚谴走了三百多侍卫身边没人,打算出其不意,一击击中。要不是这些剩下的侍卫中大部分是洛景洵平日里培植的暗卫,只怕此刻身上也插满了箭头。
一番搏斗之后体力本就有些不济,还策马奔驰了那么远,饶是洛景洵常年习武也有些受不了。
不得不找了一个隐蔽处先藏了起来,派了一个人先去潼关报信,调些兵马前来支援。
洛景洵特意将报信之人单独唤到一旁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这是潼关三十万兵马的虎符,你带着到了潼关之后不要交给孙将军,给莫临,要他调兵遣将前来相救,记住,兵符一定要交给莫临而不是其他人。其他人若问起就说是传达朕令召莫临前来接驾,不要说朕被伏击,情况堪忧知道吗?”
他已经不知道潼关的守兵到底信得住信不住,可是莫临却是一定会来的,因为苏浅还在这儿。
那些人,还是动手了,看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盼着他死了。
北宛国亦是狡猾,不久前还谴使者来与他商谈大业,私下里却与朝中臣子勾结,他们以为颜贵妃腹中的那个孩子就一定能生的下来,真是可笑,八年前他可以除掉盘枝错节,军权在握的云家今日也一样可以除掉郑家。
况且今日的他与当年羽翼未丰的他已经大不一样。
苏浅立在洛景洵身后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可是她依然可以想象得到得到他此刻的眸子定是冰凉而透着寒意的。
幸存下来的十七个侍卫守在山洞口,因怕行踪暴露而没有生火堆,洞内的光线极其暗淡,只有几缕阳光顺着曲折的山道口射了进来。
“你有何打算”
苏浅双手合在一起对着洛景洵道,这样僵持下去肯定不是半分,对方敌众我寡他们要是搜山必定可以搜到他们。
“等”
洛景洵闭上眼睛,只吐了一个字,苏浅知道他说的等不是等援军,此处距潼关快马将近三日行程来回即使不眠不休也要五日,他们是拖不了那么久的,而且,送信的人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到潼关。
那么他等的是什么。
洛景洵说完这句话半晌苏浅都没有回应,他遂睁开眼睛好奇地望着她,昏暗的光线上,一缕阳光射在他的額鬓处刚刚可以看到他幽邃探寻的眸子。
“你知道朕等的是什么”
“不知道”
苏浅把玩着地上拾起的树枝浅笑道,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不怕朕黔驴技穷无计可施是在等死。”
洛景洵半挑了眉眼有趣地问道,他似乎对她真的不甚了解,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居然对与她生死相关的事都不感兴趣。
苏浅向来不喜欢别人的目光打量着她,遂移了移视线
“等死与等其他的有什么不一样吗,况且我也是打生下来就在等死,早晚而已。”
清冷的声音透着淡然,细听之下还有几分沧桑,颇有几分青灯古佛的味道。
“哈哈,看不出来朕的皇后居然通晓禅意。”
洛景洵哈哈笑道,似乎忘记了他们正在身处险境,随时可能性命不保。
此时一个佩剑的侍卫走了进来对洛景洵拱手行礼后恭敬道
“皇上,他们快找来了,两里外的有他们的踪迹,人数大概一千左右。”
洛景洵听完沉默了半晌,唇畔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靖州的大军还有几日可以抵达?”苏浅闻声不由得震惊了一下,靖州是最靠近潼关的边城,潼关的一应粮食补给全由靖城补给,他一开始就做好了所有打算,知道他们会动手,可是对付一千多人需要从从靖州调动大军吗?而且,既然靖城已有援军为什么还有从潼关调兵,除非……
“大概明日,可是那些人估计明日也会到,靖城只有五万援军,他们有十万兵马,有胜算吗?”
洛景洵并不回答他的话反而看向苏浅,眸子里带着笑意却让苏浅觉得不寒而栗。
“那就要看言太傅的本事如何了!飞鸽传书给京内赋大人,告诉他,可以动手了。”
最后一丝光亮被吞没,昏暗的山洞里三个人看不清彼此的神情,苏浅却对洛景洵的心计惊奇不已。
原来出巡边防不仅是为了安抚民心,他还算计了她和言临,如今又要借机除掉朝中的不安分力量,解除内患。
他的心计,太深了,连她和言临的关系都被他利用了,言临即使不会帮他,也一定会用尽一切救她。
洛景洵把她留在他的身边就是为了走言临这一颗棋子。
天黑了,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