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紫苏再次失眠了,一直在床上滚来滚去地就感觉心情烦躁,脑子里不停闪过的吴氏所说的事。女娃到了这时,好像全部人都认为已经是该论及婚嫁之时了,紫苏从来都潜意识地回避面对这个事情,她宁肯装做啥也不晓得,啥都感觉不出,好像这样,她便可以逃开。
自紫苏来过去这个世界的头天起,她便就没有心存奢望,她抚养季决明,艰辛地养育他,一个人当家。之后,之后便是寻个勤奋老实的男人结婚,生几个娃,过普通的日子。她总是觉得自己的生活便是这样了。而过去于其他的,不属于自己的,她没胆子想,更没胆子求。
清早起得有点迟,可是眼睛下方仍是罩着一抹青黑,枯萎憔悴。用完早饭,季决明再强迫着紫苏到屋过去睡个回笼觉去,自己接过医馆的杂活就干。
紫苏哪里舍得使他干这种活,姐弟两人便因为哪个做活儿再吵了一架。季决明在书院里念了段时间书,有没有学好知识紫苏是不晓得,嘴皮却是比原来更顺溜了,紫苏硬是没有吵赢她,结束后,气哼哼地向凳子上坐下,叹气道:“你可是实在成人了,翅膀硬了,连我都敢还嘴了。你不想你小的时候……小的时候……”
她讲着讲着便有点说不出话了。
幼时的季决明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孩子,紫苏睁起眼睛第一个瞧见的便是他了。那个时候他方几岁呢,嗯,四岁吧,黑漆漆亮闪闪的眼睛跟白皙的皮肤,就好像个自画里出来的金童,整日形影不离地跟他一起,满口可人的“姐姐”。
她替他穿衣物,梳好头发,在病痛之时擤着鼻涕,在睡觉之时暖被子,在被季父责骂之时抱于怀里小声地安抚,那个乖巧的决明,整日仰着脸满面崇拜地叫“姐姐”的决明,怎的瞬间便长成比她高大的男子,怎的一转眼便开始睁大眼睛顶撞她。
紫苏瞧着面前比她仍要高个头,长相慢慢褪下稚嫩已然开始展现少年男行棱角的决明,突然不晓得该讲啥好了。
“姐,你发火了?”季决明惶惑地走来紫苏面前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别发火了么,是我错了,你说我便好了,别发火呀。不然,你就打我,你就打我出出气好么,你别闷在心里头呀。”
紫苏直直地瞧着他,不开口,这更是让季决明不安了,“姐,你?呀”话没有讲完,面上的嫩肉已被两个爪子掐住狠狠地摧残起来。
“姐姐,饶命呀——”季决明惊声怪喊,直把屋里忙碌的吴氏都吓得跃出门,探着头向里瞧了瞧,看是两姐弟闹着,也放下心来,摇着头笑,再把头缩了进去。
“你如今知道我是你的姐姐了!”紫苏狠命地掐着季决明脸,“你个小屁孩,竟敢跟我顶撞,忘了幼时哪个日日关照你,为你做饭吃,为你洗那尿布,为你做衣服……”
季决明被她掐得一脸上生痛,心里头倒是开心的,紫苏这样愤怒的模样总比刚刚失落的模样好过去少瞧起来仍是生气勃勃的。
姐弟两人闹了一会儿,声音震极大,外面的吴氏实在瞧不过去,就来讲情道:“你们二人别闹了,不然外面不知道的人听见了,会认为我们这里杀猪的。”
紫苏这方停住,再看着季决明的面瞧了半天,问道:“仍痛么?”
“痛!”季决明苦着面,可怜巴巴地瞧着她。这家伙自幼便最擅长装可怜了,仅需一摆起这种受伤神情,紫苏马上便输掉了。只此回他显然计算错误,紫苏只“哎呀呀”感叹几声,突然再想起了啥,在他面上小小地拍了两下,狠狠道:“该你痛,瞧你仍跟我顶撞。”
老实讲,季决明归家这段时间,紫苏确实小松了很多。原来在青云村之时,紫苏仅负责为患者瞧病开方子,这类切药和晒药之事都是季决明干的,做起来比紫苏都麻利。只如今他考上了举人,日后定要再接着科举的,紫苏实担心耽搁了他的学习方不让他做事。既然是他不晓得缘由,“那便……那便你一个人把这堆活计都做了吧!”紫苏忿忿地叮嘱道。
这边紫苏在家里头舒坦着,陆英雄的日子倒实在难过。
这一段时间崔氏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打听的消息,道是到京城来求职的以前的杭州一知府家小姐生辰很给力的,崔氏听见于是有了想法,一边招人过去问那女子的才貌,一边在家里头跟丈夫陆信商议起下聘的事。
陆英雄一听闻娘亲再要为自己找亲事,就连衙门里的差事都管不了了,请了假便向家里头跑。
“不要,”陆英雄静定地推辞道:“我绝对不娶。”
“怎的不行了?”那崔氏有点急,朝陆英雄大声道:“我都让人问过了,那女子长得漂亮,柔和还贤惠,若是不是原先订婚之人突然去世了,都轮不着你的。”
“那不便是克夫么?”陆英雄大声反对道:“我是克妻,而她是克夫,那时候两个人结婚,不知道哪个克哪个,指不定就一起克,两个都没命了。”
“我呸?”崔氏最是不能听有人讲自己儿子是克妻的,便是听陆英雄讲的,都是恼怒不已,一把揪起他的双耳,恶狠狠道:“你讲哪个克妻,啊,你讲哪个克妻,你个小屁孩,你翅膀长了如今敢跟你老娘亲顶撞了是吗,你定要我们陆家子孙断绝了你方开心了是吗?”
“爹呀,救命呀——”陆英雄被崔氏扯住双耳又没胆反抗,仅得乱叫着对自己老爹求救。可是陆信又怎会理睬他,笑呵呵地在旁边瞧着,就当瞧好戏。
说来还是自个儿的儿子,她还是没有办法去真的狠心下手,看他叫地实在喊得很可怜,方松打开扯成一坨的双耳,就怒道:“左右听我的话,明日便下聘去,下个月便娶过来,在熬明年生个娃,我跟你爹要有孙子抱了,便再不理你。”
“娘亲呀,”陆英雄陆不得抚慰仍在疼痛的双耳,一把抱上崔氏大腿,“娘亲呀,我摆脱你了,就这事你便别管我好不。我这方二十一岁,京里头过了这年纪没定亲的不止我一个。那原来的安乐公主就不是年过二十方嫁的人么,我一个男人,干嘛这样着急结婚。”
“浑话!”崔氏叉腰发飙,怒道:“人家李尚书家里的三个孩子,个个都早早结婚,那三个家伙结婚之时方十六。现在你看看别人的家里,那小孙子都可以识字朗诵诗歌了,你再看看我们府里头,整日清清静静,连个人影都瞧不看。”
“娘亲要看人影倒是容易呀,您跟爹再?”陆英雄话方讲出一半,突然认为不对,马上松了崔氏大腿向后跑,开苏钻到陆信的后面。
“你这不孝的小混蛋,居然敢跟你娘亲这么讲话。”崔氏摆起手便要开揍,没办法陆英雄实在狡猾,躲在陆信后面左躲右闪怎的也够不到。
“夫人这话不对,”陆信缓慢优雅地说出来道:“英儿怎么可以是小混蛋,他是夫人十月怀胎所生的,他是小混蛋,那夫人难道?”
“陆信?”崔氏怒极,连孩子也都无论了,翌日对陆信冲过去。
陆英雄寻了个机会自屋里逃出来,要走时仍不忘了把门关好。
可是便算一时逃了出来,这事情仍是未结束。陆英雄仅是一想起要被胡随便塞个妇女过去屋里,心里头便一阵烦躁,志文看他这模样也一起难过,安抚道:“公子,左右您也会结婚,既是那个千金好漂亮且贤惠,你便是娶进来又如何。如今跟夫人吵成这样,那时候便是你不愿娶也要娶。”
“你闭嘴!”
在城里随便地荡悠了半日,陆英雄也不晓得该去哪里。转头叮嘱志文在家里头守好,若是是看着家里头让人前去下聘便马上来寻他。志文虽然有点不愿,但仍是没胆违逆陆英雄的命令,仅得再叮嘱了几句要注意安全一类的话,不放心地离开了。
等他走得远了,陆英雄不知不觉地拐了个弯,来到仁德医馆。
自那日出事后,季决明便再不让紫苏出诊。而医馆里留守了两个医生,因此都仍算悠闲。陆英雄进院之时,紫苏又在跟季决明吵架,姐弟两人虽然是一脸怒气,眼睛里只都是笑意。
看陆英雄过来了,姐弟两人方停下来,但还是不由得互相瞪来瞪去。陆英雄在旁边瞧着,满心都是艳羡。他于医馆里坐的时间很短,仅跟紫苏姐弟讲了一下话,再喝了碗紫苏拿上来的甜汤,志文便来了。
出门后,陆英雄便一马在前地向小巷外跑,口里急切地问道:“他们到哪了,走的哪条路?”
志文实诚地垂下手,道:“公子,是夫人派我来寻您。”
陆英雄听说便想逃,被志文焦急地挡在前面,“公子,夫人道您要不回家,她立刻便让人过去提亲。”
“活该。”陆英雄暗自骂出一句,甩下袖子,纠结地对陆府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