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临终于被海上搜救队捞起来时，已经只剩下了一口气。
他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他一直在重复同一个梦境。
四周都是水，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他看得见宁清欢就沉在那水底，却无论怎么游都无法到达她的身边。
她在深渊之底，而他却只漂浮在水面上，近在咫尺的距离，也有天涯之远。
曾经以为可以永远守护在身边的女人，终究还是因为他而万劫不复，孟萱茹那个疯子的诅咒何等之狠，他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
原来被留下的那一个人，才是最大的罚。
“清欢！”
他大叫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全身都插满各种奇怪的管子，躺在医院的病房里面。
他立刻拔了所有的管子，想要走出去。
才下床，便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又跌落在地。
病房外面，胡子璇和林绍云听见了里面的动静，连忙冲了进去。
“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清欢呢？清欢在哪儿？”他抓住了林绍云的胳膊，紧张质问。
“她……搜救队没有找到她。”
“你说什么？”
“老顾，你别急，说不定……说不定她是被海浪卷到下游去了，搜救队还在找，还……还有希望。”林绍云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这句安慰人的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都三天了，还没有找到人，表嫂她本来就身体虚弱，哪还能……”胡子璇才刚擦干净了眼泪，这下又哭了起来。
顾泽临阴沉着脸，挣扎着站起来。
“你这才刚醒，要去哪儿？”
“我去找她。”
“都这时候了，你要去哪儿找她？”
顾泽临脚步一顿。
三天，他居然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错过了救援的黄金搜救时间，宁清欢她……
“你们不是把我找回来了吗？她一定也还没死。”
顾泽临扶着墙勉力走出病房，但还没有走多远，就脚下虚浮无力，再一次跌倒。
他狠狠捶了一记地板。
宁清欢现在生死未卜，他却连这座医院都走不出去！
林绍云和胡子璇连忙过去又将他扶起，强行把他带回了病房里。
“医生说你肺里吸了太多的海水，诱发了感染，这段时间必须得卧床戴呼吸机，哪儿也不能去。”
林绍云找到一段绳索，直接把顾泽临给绑在了床上，绳头在栏杆上绕了五圈死结。
“你放开我，让我去找她！”
“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算让你出去了又能干什么？你放心，我会让搜救队继续去找的，至少……把尸体找回来。”
顾泽临满眼发红，怒骂道：“你放屁！她不会死！”
林绍云和顾泽临相识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什么时候见过他如此失态爆粗口的样子，看他这副样子，完全就是发了疯。
宁清欢死了，他必然是要发疯的。
“要不，找个护士来给他打安定吧。”林绍云皱着眉，同胡子璇商量道。
顾泽临拼命挣扎想要挣脱绳子，只是根本无济于事。
他大病初醒，精力原本就不济，不用等护士过来打镇静剂，就又一次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胡子璇的怀里抱着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婴儿，正哇哇大哭。
顾泽临就是被这孩子的哭声给吵醒的。
胡子璇哄不好那孩子，急得满脑袋都是汗，满病房的团团转。
他听着孩子清脆嘹亮的啼哭，睁着眼一动都没有动。
天花板上一片洁白，连顶灯都是白色，而他分明记得，那天黄昏时的海水是一片青灰。
从那不知是青灰还是苍白的暗影里出现了一张脸，冲他勾着唇角，他想伸手去牵她的手，却动弹不得。
林绍云怕他醒了以后还要再走，把他手脚都捆得严严实实。
“表哥，你醒了！”胡子璇喊了一声。
“你放开我吧，我不会乱走了。”
“不行，绍云说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不能让你乱来。”
他转过头，看向胡子璇怀里的婴儿，“我想抱抱那孩子，她出生以后，我还没抱过她呢。”
胡子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替他解开了绳子，把那个孩子抱到了他的面前。
他还从来都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婴儿，大约是早产的缘故，她整个人还是有些红彤彤皱巴巴的，身子也比一般的婴儿要瘦小许多。
顾泽临僵硬地抱着她，生怕稍微一使劲就会捏碎她的小细胳膊。
这孩子也真是奇怪，刚才还哭得昏天黑地，一被顾泽临抱住，立刻就止了哭泣，只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面前的人。
“宝宝，这里是爹地哦。表哥，你看她笑了！”
胡子璇自从当了妈以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爱的光辉，连带着看着顾泽临的孩子，也满眼都是欢喜。
但欢喜过后，她又忍不住哽咽。
顾泽临向孩子伸出了一根手指，她立刻就握住了他的指尖。
这孩子的手竟那样小，一个手掌只握得住他一根手指。
心里有根柔软的弦霎时被触动，他终于牵了牵唇角。
团团出生的时候，他没能陪在身边，如今这孩子还那么小，却可能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团团怎么样了？”他问。
“手术很成功，只是毕竟是个大手术，他还需要在无菌病房里多观察一段时间，你暂时没法去见他。”
顾泽临默然。
不见也好，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孩子。
他谁也不想见。
顾泽临出院以后，依旧没有放弃搜寻宁清欢的下落。
他不肯让海上搜救队的那些人回来，也不肯给宁清欢办葬礼，每日就去海边找她，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搜索了海岸线附近几十公里的地方。
可是，哪里都没有宁清欢的踪迹。
时间久了以后，搜救队的人每天只是定时出去点一次卯，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应付一趟，所有人都不再抱有任何希望，除了顾泽临。
他没有一刻放弃过要去寻找她，哪怕付出所有，都一定要找到她。
可是，她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连尸骨都不知去了何方。
那个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因为是早产的缘故，长得比别的孩子都要瘦小一些，却被他取了一个格外不符合的名字，叫圆圆。
团团与圆圆，那是他今生唯一的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