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与说道:“皇祖母身子欠恙,孙儿不先来瞧您一眼,总归是心里头放心不下。”
太后摆了摆手,说:“哀家的病不要紧,你赶紧去御书房见你父皇,有什么开恩请赏的事情先说了,你父皇自然是无有不允的,多讨些恩赏,也好叫你父皇放心。”
太后说到这里,李容与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燕仪,他最想要讨的恩赏,无非是一个人罢了。
不过,太后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自古功高震主,为君王所大忌讳,李容与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个胜仗,手中不仅握着北境二十万大军的指挥调度权,还有除京畿以外的四境兵符。
这兵符是个烫手山芋,若不及时交还给皇帝,只怕皇帝要生疑心。
所以,李容与立刻站了起来,对太后作了一揖,说:“那么,孙儿先告退了。”
“去吧,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父皇这些天的心绪很不好,你去跟他讲讲前线的战事,让他高兴一下。”太后笑道。
李容与走出太后寝殿,悄悄招呼了燕仪跟上。
燕仪走到他身边,笑道:“怎么了?太后娘娘叫你去见皇上,你还舍不得和我分开呀?”
李容与走出几步,眼看四下无人,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来,递给燕仪。
燕仪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珠玉穗络、刺绣琥珀之类的小玩意儿,看着不是中原之物,其中还有一枚项串,上面挂着是似乎是什么动物的牙齿,十分奇特。
“这些是要做什么?”燕仪问。
李容与说:“先前我出征前,你不是跟我说,淑妃郁郁不乐,要我绕道去一趟回鹘,寻些她家乡的东西,哄她高兴吗?”
燕仪没有想到,当初她只不过是随口说了句话,他竟记在了心里,当真绕道去了趟回鹘买东西。
她心中感动,嘴上却故意酸溜溜地说道:“原来阿依古丽的事情,你竟这样上心。哎,这些家乡风物,她见了一定很高兴,也会深深感念太子的一片心意。”
李容与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嗔道:“促狭鬼,又吃了哪门子的酸醋?这些东西都是我让大杨去买的,再说了,淑妃从辈分上来讲,可是我的母妃啊。”
燕仪自然知道李容与对阿依古丽绝不会有非分之想,只不过是要逗他一逗罢了,笑道:“你要讲辈分,我自然同你是一辈的,可我和阿依古丽却是姐妹相称,岂不是乱了套?”
“你若要这样算辈分,那我和山先生在军中这半年,一直一兄弟想称,你却是他的徒弟,岂不是也要叫我一声师叔?”李容与笑道。
“呸,少占我便宜!”燕仪吐了吐舌头,又说:“我让你给阿依古丽买礼物,你不但买了,还随身放在身上,那——我的礼物呢?”
她伸出一只手,笑意盈盈地向他讨要礼物。
李容与把手伸入怀里,摸索了半天,将一只手握成拳拿出来,神秘兮兮地放在了燕仪的手掌心。
燕仪低头一看,竟然什么都没有。
“你耍我!”燕仪作势就要抡起手打他。
“我将我的心都给你了,哪里还会再耍你?”李容与握住了燕仪的两只手说道。
“你好会说情话。”燕仪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竟然有些害羞,索性别过脸去,羞红了一整张脸。
突然,她想起来:“啊,你是绕道去了回鹘,才会和大部队走散的吗?”
李容与点了点头,说:“此事怪我,我本可交给大杨去回鹘的,但偏偏想着借此机会见一见回鹘格里可汗,拿我军战胜了燕军的事情,敲打敲打格里,结果,竟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我与随从走散,只得一个人先行回来。”
“如此说来,倒都是怪我了……”燕仪想到若不是她随口拜托,李容与绝不会离队而行,不由得十分歉疚。
但李容与却宽慰她道:“我若不遇到那帮杀手,这会儿也回不了虞都城,你还要再熬一个多月才能见到我呢。”
燕仪这才心里好受一点,又十分不放心地再问了一句:“你当真没有受伤吗?”
李容与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表示无事,说:“等我面见父皇以后,再将要送你的大礼给你。”
李容与自去御书房中面见皇帝,而燕仪拿了那个小包裹,直接去了临江殿。
十皇子这几天又生病了,全身上下都起了莫名的小红疹子,太医诊断不出病因,只说这与寻常的小儿湿疹很不一样,竟无法医治。
阿依古丽难得地冲太医发了一场大火,也再不要抱那孩子了,将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即便是阿曼达进去,都会被她轰出来。
燕仪在门口听阿曼达和春杏说了这事儿,决定先去瞧瞧小皇子。
那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睫毛很长,是个双眼皮儿,头发比一般的小孩子更茂密一些,肤色雪白得能看见泛青的血管。
虽然还在襁褓之中,却已看得出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
“范太医,小皇子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燕仪问道。
自从卞白英获罪流放以后,一直是这位姓范的太医来负责看护十皇子,他的医术比起卞白英并不逊色。
只是为人十分保守,从不敢下猛药,更不敢开新药,始终只用古书上所记载的法子慢慢调养着十皇子的身体,一直见效不佳。
范太医恭恭谨谨答道:“寻常小儿得些湿疹,也是常有的事情,可如今天气干燥寒冷,按理说并不是湿疹多发的季节,且小皇子既不发烧,也没有炎症,只是周身都起这些红疹,看着惊心。”
“既不是湿疹,会不会是其他的皮肤疾病?”燕仪问,“或者,压根儿就不是皮肤病,是五脏出现了什么不调和?”
范太医答道:“微臣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可是却查不出病因,微臣不敢轻易下药。小皇子先天便又弱疾,生些稀奇古怪的病,也是难免的。”
燕仪听了这范太医讲话,心道:难怪阿依古丽要生气,像他这般什么都说不清楚查不出来,不是平白叫人干着急吗?
只不过,她也不能像阿依古丽那般对太医再发一次火,只是问道:“范太医既诊不出来,有没有请太医院其他的太医来诊?”
范太医提到这个,便露出了一脸苦相:“怎么没请?可不管是哪个太医来,淑妃娘娘都将他们轰走了,这医者诊脉,望闻问切,淑妃娘娘不让其他的太医近小皇子的身,如何看诊?”
燕仪明白,先前她在孕期,被奸人所害,在安胎药中下了不该放的药材,导致母子身子都受到损害,十皇子更是从出生起便三灾两病的没完。
阿依古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再也不敢让不熟悉的人靠近她们母子二人,平素里煎药喂养,都是由阿曼达和春杏两个人亲眼盯着的。
这范太医是卞白英走之前举荐的,也唯有如此,她才用得放心,至于其他太医,她如何能信?
阿依古丽见小皇子在奶娘怀中睡得香甜,仿佛并没有受病情影响而难受的样子,也稍稍放心了一些,便再返回去找阿依古丽。
阿曼达正端着餐盘站在门口,想要劝阿依古丽吃一口饭,可阿依古丽却将门反锁了,任凭她怎么敲门也不放人进去。
燕仪敲了敲门,说:“阿依古丽,是我,燕仪,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门中并无半点动静,也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刻意不回声。
“她这样子把自己关着,有多久了?”燕仪问。
“从今天早上就开始这样了,谁叫也不理人,太医进去禀报小皇子的病情,她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将人都轰了出来,锁了门谁也不理。”阿曼达哭道。
十皇子发病,已经是两三天前的事情了,那范太医无药可施,也不是今儿早上才束手无策的,可阿依古丽却在今早才发了大火,这是什么道理?
阿曼达说:“我早上起来,来伺候公主梳妆时,她就坐在地上,仿佛是一夜都没有睡,可在昨天晚上睡觉前,她还不是这样的呀!”
燕仪并没有办法猜到,在昨天夜里,阿依古丽发生了什么事,能导致她难得地发一场脾气。
不过,她一直把自己这么关着可不行。
燕仪问阿曼达:“你有开门的钥匙吗?”
阿曼达点了点头,说:“可是公主正在闹脾气,我们不敢进去。”
“把门打开吧,让她发一顿火,也比等她把自己饿死了强。”燕仪说。
阿曼达只好去取来钥匙,将门打开,燕仪进去时,阿依古丽正坐在地上,屋子里的暖盆早就熄了火,房间里空气都是冷的。
地上冰凉,她一向身子弱,实在不应该这样一直坐着,燕仪过去将她拉起来,她挣扎着不肯,两个人挤碰之间,从燕仪怀里掉下来一包东西。
那包裹包得并不严实,里头又都是些零碎东西,撒了一地。
阿依古丽见这些珠玉络子、刺绣手帕,上面的图案纹路都是她回鹘家乡的模样,感到十分吃惊。
进宫将近两年,她已经多久没有见到来自故乡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