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与的目光往远处放了一放，很快又像怕被别人发现那样收回。
他的脸色稍有缓和，但并没有要去劝慰燕仪的意思，只是对她轻轻地说：“燕仪，对不起。”
他这声道歉来得十分没有缘由，燕仪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一声冷笑，提高了几度音量，说：“怎么，父皇若是当真给我物色了新的太子妃人选，你也要将她杀了吗？”
燕仪一愣：“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自明白。”李容与冷哼道。
燕仪虽在夜色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分明地捕捉到他眸子里彻骨的寒凉，看得她整个脊背发凉。
“你无端端地在这里同我提太子妃做什么？”燕仪说。
“不是你先提起来的吗？”李容与似有些戏谑地哂笑道，“还是说，提起刘安惜，让你心里觉得不安了？”
“莫名其妙。”燕仪觉得十分无语，今日的李容与，说话做事都十分乖张，竟与她说了这些没头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容与凑近一步，轻轻抱了抱燕仪的腰，语声沉痛：“燕仪，你若是心里不高兴，大可与我说明白，你明明清楚，我心里从来就没有过那个刘安惜，你何必……何必……”
“何必什么？我做什么了？”燕仪问。
李容与轻轻哼了一声，指了指燕仪的身后，说：“这儿隔着一堵墙，就是刘安惜以前住过的暖水轩，啊，本宫差点忘了，你如今住的清音阁，就是和暖水轩挨着的，对吧？”
李容与越发靠近她，声音却提高了八度，“住在她的空屋子旁边，午夜梦回的时候，你都不会感受到害怕吗？”
“李容与，你说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燕仪猛地一把将他推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太医说，刘安惜死于夹竹桃中毒。”李容与说，“她死了之后，父皇把满宫里的夹竹桃都毁了，我没记错的话，清音阁里也有过一株夹竹桃，是不是？”
燕仪的身子颤了颤，是她反应太慢，竟听到这里，才听出李容与的意思来。
清音阁中，的确有一株夹竹桃树，后来也被皇帝命人拔去。
可那树是她住进这小院里之前就有了的，并非是她故意寻来，更何况，夹竹桃花开艳丽，花期又长，满宫上下到处都栽着此花，哪里只有清音阁中有？
“原来，这些日子你一直对我都怪怪的，是因为疑心我杀了刘安惜？”燕仪冷笑一声。
刘安惜之死，因为皇帝的急于息事宁人，而成了一桩无头公案，阖宫上下猜测纷纭，各种说法都有，甚至还有人猜测是太子亲自下的杀手，但终究因为皇帝的快速结案而了结了。
没有想到，李容与却一直疑心是她做的！
他的这份疑心，才是导致连日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生疏的关键！
“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是我？”燕仪冷冷说道，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李容与的脚往前冲了冲，但并没有再贴上来。
他用极为镇定的口气说：“刘安惜是在夜里突然死去的，那天晚上，我在清音阁门口等你到很晚，你去了哪里？”
李容与这样问她，便是在审问了，但燕仪却绝不接受这样无端端的恶意，她反击道：“我倒要问问太子殿下，那日你为何会突然来寻我？你可进过暖水轩？”
李容与微一敛眸，低声说：“燕仪，你同我说一句实话——只消一句实话，我必定是站在你那边的。”
“站在我这边？”燕仪冷笑一声，“你如此疑心我，竟还说什么要站在我这边？”
“燕仪，我……我也不过是问你一句。”李容与连忙解释道。
“李容与，我没有想过，原来你会这样疑心我。”月凉如水，燕仪只觉得此刻月凉堪比心凉。
她自诩与他相爱相知，虽终究是有缘无分没法在一起，却总归还算是彼此心有灵犀，结果……结果原来是这样吗？
“燕仪，我知道我不该怀疑你，我只是……只是……”李容与犹豫了半晌，终究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燕仪，我要听一句实话。”
“实话？”燕仪冷笑一声，“若是我告诉你，刘安惜就是我杀的，你信不信？因为我妒忌，我妒忌得要发狂，凭什么她能嫁给你做太子妃，我却什么名分都不能有？”
她这话浑然是些气话，然而，李容与听到了以后，竟吃惊地退后了两步。
这两步，让燕仪的心彻底地沉了下去。
原来，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原来，他真的觉得是她。
原来，在他的眼中，她燕仪不过是一个善妒又狠毒的女人。
原来，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彼此。
李容与仿佛是看出了燕仪眼中的失望，又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说：“不要紧，燕仪，不要紧，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没有什么刘安惜了，只有你和我……”
燕仪浑身僵硬地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得十分可笑。
他以为她杀了人，冷了她这许多天才过来质问，随随便便就先入为主地给她定上了罪，到头来又对她说不要紧。
“死的人是你的未婚妻子，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你却还说不要紧？”燕仪冷冷说道，“太子殿下，你觉得你这会儿说这样的话，合适吗？还是你觉得这样子的自己情深无悔，十分伟大？”
李容与一愣，抱着燕仪的双手亦是僵住。
“不——不是你吗？”李容与问道。
“自然不是我。”燕仪说。
仿佛是如释重负一般，李容与呼出了一口气，将燕仪愈发紧紧地搂在怀中，说：“那就好，燕仪，我就知道，你不会那样的。”
燕仪只觉得他这颠三倒四的模样十分可笑，说：“你就知道？太子殿下，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燕仪，对不起。”李容与对她道歉。
“太子殿下，请你松开手。”燕仪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里都透着寒气，对他已是失望透顶。
“我若不松，你会怎样？”李容与并不松手。
“李容与，我们之间，完了。”燕仪狠狠挣开他的手，转身而去。
而他，终究也没有再抓紧。
望着燕仪远去的北境，李容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口中呢喃道：“对不起。”
旋即，他像是十分恼怒一般，狠狠一拳砸了树上，震得那棵大树整个叶子都摇曳发抖。
仿佛是被这大力给吓到了一般，就连四周的蝉鸣都轻了好多，瞬间四下里只剩下静谧如水的月色。
他缓缓地蹲下身去，肩膀微微抽动，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哭，良久也没有再起身。
燕仪心中烦恶得很，也不想回房间去歇着了，扭身走出了慈安殿，却不晓得该往何处去。
或许，她的确应该想个法子出宫，这座皇宫，她一直以来都格格不入，早就不该再待下去了。
可是，即便是出了宫去，她又能如何呢？
天下之大，不肯放过她的人有那么多，她又该往哪里去？
如今这大晚上的，燕仪即便是想出宫也出不去，她决定等到明天早上去找山谷子，让他寻个办法，好教她一辈子都只在深山老林里面躲着，永远都不用出来。
谁也找不到她，再也不用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只当是黄鼠狼，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但燕仪循声望去时，却见一个宫装女子，正站在一棵树下。
那树有几十年的年岁了，长得分外粗壮，那女子在月光下直直站着，站得似乎比普通人要高上许多。
燕仪凑近了看时，不由得惊叫出声。
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平阳公主！
此时的她，正将一条腰带当作绳索挂在树枝上，脚下踩了个木墩儿，正在绑绳结——难道她是要上吊自尽不成？
平阳听见燕仪这边的响动，发现竟然是燕仪，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滑就跌了下来，虽然是跌在柔软的草皮长，但仍将她摔得不轻，“哎呦哎呦”地乱吼了几嗓子。
燕仪连忙跑过去扶起平阳，平阳看见她可没什么好气儿，一把甩开她的手，骂道：“你来管什么闲事儿？”
燕仪讪讪地松了手，说道：“我可不是来管闲事的，你吵着我的眼睛罢了。”
平阳用鼻子哼了一声，爬起身来，理也不理睬燕仪，又踩上了那木墩儿，重新去系那绳结。
“公主若要自裁，为何要选这样的死法？”燕仪故意恐吓她道，“我听说上吊死的人死状都很可怖，吊死鬼的眼球都是突出的，舌头还会伸得老长，是所有的死法里最难看的了。”
平阳一听这话，竟有一丝犹豫，要知道，她这辈子身为公主，最讲究的不过是一个体面漂亮，若是死状太过丢人，她宁可不死。
“那你说说，什么死法能最体面漂亮？”平阳虚心求教道。
可惜这种事情，燕仪可没什么经验，只好一问三不知。
她对平阳说：“昭阳殿里全殿的人为了找公主，可都找疯了，公主却躲在这里寻死，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岂不是要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