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大火熊熊烧了一整夜,直到天明十分才被熄灭。
望火楼的士兵冒着浓烟,一遍又一遍穿行在废墟之中,唯恐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火苗子还没有被扑灭,又再复燃。
废墟墙根上,蹲着一个青袍蒙面的怪客,他手里拿着一袋旱烟,点着了,烟丝冒着火光,忽明忽灭,但他却一口也没有抽。
当然了,蒙着面,嘴巴上也没有剪一个口子,自然是抽不了,拿着也就是装装样子。
望火楼的灭火兵走过去读他说:“喂,老爷子,这儿刚起了火,您你别在这儿点旱烟了,万一又着火了,可是罪过。”
那青袍客头也不抬,将烟斗往地上一扔,地上还有未燃尽的枯草,烟丝儿一落到地面,立刻将其点燃,窜起了膝盖那么高的火。
灭火兵连忙把手里的半桶水浇上去扑灭了那火,恼怒得就要拔刀砍这怪人。
怪人嘿嘿一笑,站起身来,也不晓得是怎么跳了一步,就越过了灭火兵的头顶,跳到了他背后。
灭火兵拔出刀来就要向这怪人砍去,他又哈哈一笑,连蹦带跳,倏忽几下就没了人影。
灭火兵连忙拾了烟斗,去报告长官,长官再层层通报,将这怪事呈到了太子李容与的面前。
李容与拿着那烟斗仔仔细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燕仪拿着烟斗研究了一会儿,只觉得它看起来眼熟得很,只是她认识的人当中,却没有人会抽旱烟,也是摸不着头脑。
“莫非是李红雪还有同伙,要来救他的?”燕仪问。
李容与说:“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只是若要救人,该来督军府衙,为何会待在火灾现场,还刻意留下一个烟斗?”
燕仪有些担心:“二郎,此时将他押送上京,会不会碰上劫囚的?是不是不大安稳。”
李容与也点了点头,说:“我也正担心这个,只是若将眼下全部人手都用来押送李红雪,咱们要再去云间城,就未免势单力孤了。”
魏双在旁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他也知道,自己手里这点兵,功夫实在不行,壮壮声势凑个人头也就罢了,若是要押送囚车,还是得靠李容与后来叫来的那二十多个剑术好手。
“再叫些人来,如何?”燕仪问。
李容与却有些为难:“这里毕竟不是京城,要临时抽调出那么多高手,却是不易。”
他心里还有一层顾虑,是自己虽擒了逆党祸首,是大功一件,但他远在登州,大规模抽调如此多的心腹高手,若传到皇帝耳朵里,却没法保证他不疑心。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人,口中说道:“太子殿下不妨将这祸首交给微臣,如何?”
门外大踏步而来的,正是天机司首座王直。
前日在那酒楼之中,李红雪和天机司的高手大打了一场,天机司的人全都被杀,看来,这消息已经传到了王直耳中,他奉皇命追捕叛党余孽,自然要火速赶来。
但京城离登州毕竟还是有些路途,他来晚一步,这生擒逆党祸首的功劳,便落进了太子的手里。
“王首座,别来无恙。”魏双先与王直见了一礼。
天机司虽是皇家直属机构,但在三司六部之中却并非主要部门,皇帝未免这样的特务机构势力坐大,虽对他们宠幸无比,但官衔并不算高,要说起来,这魏双与王直倒是平级。
王直先对太子行了君臣之礼,再依着平级官员相见的礼数回了礼,最后还对燕仪打了个吆子,看起来礼数周全得很。
“王首座若是肯助本宫一臂之力,自然是好得很。”李容与笑道。
王直却说:“殿下此言差矣,追捕叛党余孽,本是微臣之责,殿下来登州未奉皇命,想是另有要事,这贼人运道不好,撞在殿下的手底下。
只是他既已伏法,微臣自然应该义不容辞,将他押送回京等待皇上亲审,殿下在此间另有要事,不宜耽搁。”
“哦?你这话,倒是说本宫多管闲事、越俎代庖了?”李容与微微哂笑。
“微臣岂敢!”王直连忙躬身,说:“那李红雪功夫如此高明,微臣一路追捕,多少手下折在其中,还是太子殿下天纵英明,武艺出神入化,终于逮得祸首。”
王直这样一说,李容与倒想起,那日他跟李红雪比剑,之所以能赢,实属侥幸。
若当真论起手上功夫,他自诩逊他一筹,但在打斗过程中,每每落到下风时,那李红雪就好似被什么人掣肘住一般。
总是差了一尺三寸,就能将他给刺伤,但就是那一尺三寸,他无论如何都击不过来,就好像,是有人用极高明的弹指神通功夫在暗中帮李容与一般。
他自然知道,那日在暗中,沈复深一直都窥伺着一切,甚至还在最后一箭射瞎了李红雪。但沈复深的武功和李容与是在伯仲之间,如何能在那样瞬息万变的拼斗中暗地里帮得到他?
这时,燕仪踮起脚尖,趴在李容与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这家伙什么都没干,这会儿跑来却是来抢功的。”
李容与咬着她的耳朵,悄悄说:“由着他抢去。”
王直见两人窃窃私语,便问魏双:“不知那反贼现在何处?”
魏双也很不忿王直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本来抓住了李红雪,魏双他们虽然只打了个下手,不见得真帮上了什么忙,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待太子殿下回京,在皇上面前美颜一番,他就算没有加官进爵,也能得不少封赏,说不定还能调任京官。
但若是让王直把人押送回京去了,天机司的人说话做事,一向独来独往,他们顶多会在皇上跟前提一嘴太子,哪里会记得提他这个登州督军?
李容与却有他自己的思量,于是对王直说:“这反贼还有党羽不少,流窜在外,本宫唯恐他的同伙会来救人,节外生枝,因此没有将他关在登州大牢里,只是将他押在了督军府衙,魏都督出力不少。”
李容与特意在王直面前提了一嘴魏双,就是要提醒他回京之后,别忘了上报魏双的功劳,这让他十分感动。
王直是千年的狐狸修成的精,如何不懂?立刻就对魏双说:“魏大人辛苦,擒获反贼,可是奇功一件啊。”
李容与对魏双说:“将王首座带去,见见那反贼。”
魏双领着王直下去了,燕仪不解地问道:“二郎,你让王直押人回京,不是白送他一笔大功劳吗?”
李容与说:“他们天机司行事周密,王直又亲自押送,这一路上若真有党羽劫囚,天机司的人更为可靠些。”
燕仪问:“你以前不是说过,不喜欢天机司的行事做派吗?你是觉得皇上太过信任沈复深,若由你出面,让李红雪指证沈复深,皇上不会信?”
李容与摇了摇头,说:“李红雪恨我父皇入骨,他是绝不会在父皇面前供出沈复深的。”
“这是为何?他骂骂咧咧地把沈复深咒骂到现在可还没停过!”这李红雪的中气十分地足,燕仪昨晚睡在房里,都能听到他在地牢里头的咒骂和狂笑声。
李容与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剑,说:“因为沈复深是他最后的希望,扳倒我父皇和我李家天下的希望。”
王直和天机司的人将李红雪带走时,往他喉咙里倒了不知什么药粉,他吃了以后就发不出声音了,三日后才能重新说话,而那时,他已经被带到虞都京城了。
李容与先前虽恶狠狠地说要将他的手筋脚筋都挑断,但这法子终究太过残忍,没有亲自下手,王直倒是一点不含糊,挑了他的脚筋,将他五花大绑起来,塞进了一架马车。
天机司带着人犯走后,李容与马上就让人收拾东西,牵了马来,一行人出发往云间城而去。
这时季青枫早已出城,比他们的脚程快了不是一星半点,燕仪和李容与要赶在他的前头,只怕是来不及了。
只不过他寻了那图那么久,若是走得快一些就能先寻到图,他也不用来回折腾往虞都城走一遭了,只怕他就算到了云间城,也是毫无头绪地团团乱转呢。
燕仪这段日子马术渐精,也能自己单独骑一匹马了,不过李容与总是不放心她,与她并辔而行,不肯走快一步。
如此赶了三五日的路,才终于瞧见了云间城的城楼门。
许久不回故乡,燕仪颇有些近乡情更怯,还没进城呢,眼眶先红了。
李容与十分善解人意,握了她的手,说:“一会儿进城后,先去看你娘。”
燕仪一想到娘亲,不由得落下泪来:“我离家两三年,也不晓得娘的身子还好不好?继父对她好吗?”
自从入宫以后,燕仪和燕子倒也时常会写信回去,只是路途太远,宫里传信又很不方便,两三个月才难得有一封回信。
近来宫中出了这么多大事,燕仪先前还被打入了辛者库,这小半年来,竟是一封家书也没有写过,不知道娘亲是不是担心坏了?
“走吧。”李容与晃了晃燕仪的手,驱动缰绳。
燕仪悄悄抹净了泪,冲他挤出一张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