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回什么宫,我要带你回燕国。”季青枫笑道。
燕仪一愣:“你告诉我这个,不就是为了让我回去告诉太子殿下?”
季青枫说:“是啊,我毕竟是个外人,我不管说了什么,你们虞国的君臣都不会信我,可是你不一样,你被强人掳出宫外,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冒死写回血书,你那位太子殿下必定深信不疑,提早排兵布将。”
“血……血书?”
燕仪还在愣神,季青枫已经扯下燕仪身上的一片衣服,拿起她的手指,正想咬个口子,迟疑了一下,竟咬破了自己的手,说:“快,你蘸着我的血写。”
燕仪还在犹豫,季青枫已经喊了起来:“你倒是快呀,不然血流干了!”
燕仪刚刚抬起手要写,又放下了,说:“你说你讲的话我大虞君臣不会信,但我又凭什么信你?万一你谎报军情呢?”
“我若骗你,叫我一辈子找不着太极两仪图!”季青枫不耐烦地推了一把燕仪,说,“你倒是快些,我疼得很。”
燕仪晓得,他对太极两仪图看得极为重要,肯拿他发誓,多半是真的了,再结合沈复深莫名其妙要带她离宫,口口声声还说是为了保护她,想来谋反确有其事。
当下不再多疑,以手蘸写,将季青枫所讲一字不落地写了下来。
好不容易写了密密麻麻二三十个小字,季青枫连忙缩回手,吮吸着创口,说:
“我从前见过部将臣子给我写的万言血书,哪知这么几个字就要用这么多血,可见我国中那几个老臣子都是拿猪血来诳我的了。”
燕仪这会儿却没什么跟他打趣的心思,心中只有他方才所说的这个“天大的秘密”。
四皇子竟然要造反!
燕仪虽对朝堂之事了解不多,但在宫中这些日子,也并非一无所知。
先前太子被四皇子在朝堂上诬告与雍王之子李红雪有勾结,谁知真正和逆党勾结在一起的人是他自己!
那么,沈复深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他定然是知道一切的,或者,他就是事件的主谋者,否则,他怎会要把她带离皇宫?
可是,她如今是远离皇宫了,那太子殿下呢?燕子呢?皇太后娘娘呢?宫中即将大乱,这场乱局,究竟会有什么结果?
燕仪来回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问季青枫:“你说燕国跟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关系,可是你一个外人,怎会对此事这么了解?连他们起兵的时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季青枫知道燕仪聪明,若是说瞎话必定瞒不住她,还不如直说,反正也不是啥不能说的事儿,于是直言不讳道:
“告诉你也无妨,李红雪前些年逃到燕国的时候,得了我那位皇兄季青柏和嫡母皇后不少助力,还练了不少兵。
此事我本不知,但他们既要起事,那四五万暗兵从我燕国国境线里走出,我若是这都不知道,就白当这个摄政王了。”
“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燕仪问。
季青枫伸出五个手指,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说:“事成之后,虞国国境线南退五十里,还许了我幽云六州之地,换我燕国袖手旁观。”
“幽云六州!好一个卖国丧权的贼子!”看着季青枫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燕仪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季青枫,你倒是打得好算盘,若是他们谋反成功了,你就能白得到大片边地;若谋反失败,你通过我的口往宫里传了信,燕国不但置身事外,还卖了我大虞好大一个人情,你可真行!”
季青枫犹觉得燕仪这话是夸赞,得意非常,从袖中摸出一个哨子,一声呼哨,打开庙门,不一会儿,飞过来一只猎鹰,那鹰身形威猛巨大,是只上等的海东青。
季青枫把燕仪写的血书团成团儿,塞入随身的荷包,系在海东青的腿上,再一声呼哨,指了指东边皇城方向,海东青振翅而飞。
屋外头冷风烈烈,海东青才飞没多远,就听见一声凄厉长啸,季青枫大叫一声“不好!”赶紧抢出门去。
燕仪连忙跑到门边看,只见一支短箭划破长空,直往海东青的翅膀上射去,季青枫拿起随身的折扇往长空一掷,但那箭先发,劲道凌厉,岂是折扇赶得上的?
所幸,这海东青训练有素,飞得又高,眼看短箭就要刺穿它的身体,它已高鸣一声,又往上升了数尺,堪堪避过了那箭。
很快,不远处,又有两箭连发射出,那海东青再避过一箭,却怎么也避不过第三箭,腹部中招,直直往林子里坠去。
季青枫再拿起哨子,又呼哨一声,不知从哪儿又飞过来一只猎鹰,比先前那只海东青小了一些,但飞得十分迅疾,扑棱着翅膀,一口叼过先前那只海东青脚上的荷包,立刻升空。
此时地面再无短箭射出,因为季青枫已经飞奔过去,在九宫八卦迷阵之中,与施放暗器之人缠斗了起来。
燕仪忧心忡忡地看着那猎鹰,这鹰也是季青枫所养,本是一雌一雄一对儿,雄的那只中箭落下,仍扑腾了许久,竟挣扎着飞了回来,堪堪落在铁枪庙前。
燕仪连忙奔过去看,原来它早已中箭,加上最后那一箭,分别是两支贯穿了他的胸腹和喉腔,哪里还能活命?
雌鹰嘴上叼着那荷包,不敢落地,在空中盘桓了好几圈,因口中有物,连悲鸣声亦不能发出,林子里夜空下只有它断续的呜咽。
“快跑!快跑!”燕仪往天上拼命挥了挥手,雌鹰才恋恋不舍地飞走了。
而此时,季青枫和那放暗箭之人斗到正酣,外头月色昏暗,她辨不清来人是谁,亦不敢走得太近,以免误伤自己,只好将那雄鹰尸体抱起,躲回了铁枪庙中。
外头风声响动,燕仪听见了兵戈之声,想那季青枫似乎并没有携带什么武器,连仅有的一柄折扇方才都扔了,难道是在赤手空拳对敌吗?
这两人的武功是在伯仲之间,一时分不出高下,也不晓得外头打了多久,燕仪趴在门上仔细听着,也听不出什么路数。
终于,她听到了一声闷哼,仿佛是有人受了伤,不知受伤者是谁?季青枫?还是那个人?
那个人又是谁?是来救她的,还是要害她的?
与此同时,雌鹰衔着那装有血书的荷包,飞到了皇城之中。
这鹰训练有素,知道听从主人的意思往所指的目的地飞,竟也认得出东宫的位置所在,看来季青枫昔日以使臣之名在皇宫成日里晃荡,倒也不是白晃的,不仅自己将宫殿位置记了个大概,连他的鹰都认得清方向。
雌鹰落到了东宫,恰恰被落英看见。
落英不识此鹰,立刻发出一枚飞刀,将那雌鹰的翅膀刺伤,落到了地上。
雌鹰凄厉地呼叫了一声,吐下荷包,落英满心疑惑地拾起荷包,打开一看,立刻回了太子寝殿禀告此事。
寝殿之内,李容与坐在榻上,眉头紧锁。
他方才从皇帝的御书房里出来,皇帝告诉他,沈复深在清查逆党一案中居功甚伟,要太子日后将他视为左膀右臂。
李容与告诉皇帝,沈复深此人来路不明,不可深信,并将自己查到的一些事项都告诉了沈复深,皇帝却因此责骂了太子。
李容与这才知道,原来他对燕仪的情愫,并没有瞒过皇帝的法眼,然而,皇帝却已答允了沈复深,要将燕仪赐婚于他。
皇帝不信太子对沈复深的怀疑,只认为李容与是因燕仪之事才嫉恨沈复深,说他以君诬臣,是为失德。
而沈复深此人做事太过滴水不漏,李容与虽查到了一些眉目,却并无法拿出什么决定性的证据,父子两人不欢而散。
在皇帝眼中,从小到大,除了他生母孝敏皇后之死外,李容与从来没有这样顶撞过他的父皇,燕仪一个小小御膳女官,竟魅惑太子如此,此人必定要除。
但若轻易杀之,恐太子记恨,从此君臣父子离心,所以将她嫁给“青梅竹马”的沈复深,是最好的选择,既可断了太子的念想,又可全了他们彼此的情面。
而在李容与眼中,他的父皇从来没有因为宠幸一个臣子,而不相信自己的亲儿子所言之事,沈复深此人实在奸滑的很。
皇帝近来身体大不如前,耳根子也软得很,忠言逆耳难听,阿谀奉承的沈复深之流到成了他眼中的忠臣,皇帝连日来对太子的所作所为,岂非让人寒心?
不过,这些都是暂且可靠后放一放的了,眼下最要紧的,乃是燕仪的下落。
沈复深自离开东宫以后,李容与的人一直跟着他,眼看着他骑马绕着宫城走了好些圈,又一头栽进了勾栏妓馆,勾栏中人多手杂,人一进去,便失了踪迹,再跟不上。
沈复深有意甩开太子的眼线,必定是去寻燕仪了!
可是,茫茫人海,燕仪究竟在何处呢?
原本卞太医有了严格要求,要太子在养伤期间卧床静养,不得随意起身、不得忧思太过,可如今燕仪生死未卜,他哪里还躺得住?
他只恨自己身子不争气,没有办法亲自去找燕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