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仪这道汤,是昔年家中清贫,买不起菜,只能去野地上挖些野菜,煮些清汤喝,连盐都没有。
如今献给太后和太子,自然不可能真的弄清水煮野菜,单是那汤,就是用老母鸡煨出来的,杂菜也不是只有野菜,还有鲍菇、海参等好几样食材。
她知道太后太子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吃点清淡的换换口味,肯定喜欢。
但也没想到,那么一大锅汤,怎么会一点儿不剩呢?太后和太子的胃口未免太好了些吧!
当然,自己做的菜被吃了个干净,对一个厨子来说,真是莫大的赞誉了。
谁也没想到,其乐融融皆大欢喜的时光到此为止。
这天下午,慈安殿内乱成了一锅粥。
太后突发高热,太医来扎了数针也无济于事,一口汤药也灌不进去。
太后年过古稀,哪里禁得住这番折腾?挨到晚上时,已不省人事,脸色煞白,牙关紧闭。
太子刚从慈安殿走出来,回到东宫,就得了消息,一着急上火,竟也晕了一晕。
但他自幼习武,身强力壮,便浑不将这点不适放在心上,连忙奔到了太后寝殿中,一只脚刚踏进殿门,便倒了下去。
皇上和皇后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时,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已来到,共同诊脉。
太子病症与太后的相似,脉象却略有不同,太医院的卞太医三根针扎下去,便已醒转,只是周身高热,面色煞白,还有些腹痛如绞。
太后毕竟年迈体衰,竟醒不过来,太医们诊不出病原,只能猜测是饮食上出了问题,于是强行给太后灌下去两大碗糙米汤。
但太后陷入昏睡,那糙米汤倾出来的远比灌进去的多,即便想给太后催吐,也无济于事。
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慈安殿的小厨房。
燕仪与翁大清等十几个厨内宫人都被带到了御前,众人皆是一无所知,什么也问不出来。
太医提出要检验太后中午吃过的食物,但那时碗筷锅盏都已洗净,泔水也收走了,竟什么都查不出来。
皇后问跪在地上的众人:“今日慈安殿中,可有什么异状?不管事情多小,都一五一十地想一想,说一说。”
燕仪最先想起,那日深夜,在院墙外头见到的神秘身影,事关太后性命,她很懊恼自己当时没有及时说破,亡羊补牢,已然晚矣。
燕仪便将那日所见都说了,只是,那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到底跟今日太后中毒有没有关系,可说不好。
皇后听了,脸色凝重,皇帝却愤怒异常,指着燕仪骂道:“若当日有异,你该当立刻上报,为何到今日才说?”
燕仪将头磕在地上,说:“奴婢那时刚来慈安殿,诸事不明,恐有误会,况且奴婢也没有听的真切,怕谎报军情,奴婢罪该万死!”
太子歪在太后床边,由太医放血,看见皇帝责骂燕仪,开口说:“父皇,那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未必就和今日之事有关。”
皇后却对燕仪说:“半夜三更,你不睡觉,倒在寝房外面闲晃,此事倒是可疑。”
平阳公主正巴巴儿地守在太子旁边,也插嘴道:“想来皇祖母这里多少年了都未出过什么乱子,怎么燕尚膳来了不过半月,我皇祖母便危在旦夕了?父皇、母后,定是这人搞的鬼!”
燕仪听公主诬陷于她,立刻辩驳:“奴婢受太后娘娘恩典,得以升任尚膳,平素里又多蒙太后恩宠,太后若出了什么事情,于奴婢有何好处?奴婢是万万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的!”
平阳冷哼一声:“大家都说没遇到什么异常,偏你就看见了,还那么巧,一个人的脸都没瞧见,可见是瞎编,下毒之人不是你,还会有谁?”
燕仪回答:“公主殿下若一意诬陷,奴婢身份低微,自然百口莫辩,但太后娘娘的饮食上出了差错,第一个要问责的便是厨房里的宫人,奴婢又岂会那么傻,将自己置于险境,如今还主动跳出来编谎话,惹人注目?”
平阳指着燕仪鼻子骂道:“下贱的东西!你看看你,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燕仪听平阳一口咬定是她,不由得气窒,待要再辩驳两句,却瞧见李容与在平阳身后,悄悄冲她摇了摇手指,燕仪立刻闭口。
这时,各宫中人都已得了消息,张贵妃领着诸位妃嫔、大皇子李容宗领着诸位皇子,乌压压在门口跪了一片。
皇帝来回踱了几步,思索一番,自语道:“母后出事,这宫中谁会得利?”
说罢,他将目光看向皇后,看得皇后悚然一惊。
太子说:“父皇,如今审案倒可先放一边,皇祖母的身子要紧。”
皇帝刚点了点头,张贵妃却已走进来,说:“太后娘娘的身子自然要紧,只是这都得仰仗太医们,咱们心急是无用的。但查案一事,却得抓紧,免得给歹人机会,销毁证据。”
张贵妃说罢,瞥了一眼皇后。
皇后气不打一处来,正欲说话,却被太医打断。
“皇上,若是查不出太后娘娘究竟中的是何毒,微臣们也是束手无策啊。”太医院的何太医抹了把额头的汗,对皇帝说。
平阳听了,却先扑在太子身边,拉住何太医的袖子问:“那二哥哥呢?他身上的毒怎么办?”
此时李容与已经由太医带着催过吐,又放了血,饮下了解毒汤,脸色虽然还是不好,却已无大碍。
何太医说:“太子殿下年富力强,摄入的毒量又较少,已无性命之忧了,只是仍要好生歇着,每日饮解毒汤,将体内毒素去尽才好。”
李容与听了,便说:“若毒药当真来自午间膳食,那本宫体内毒性较低,是否是因为本宫吃得比皇祖母要少?”
何太医说:“正是,敢问太子,午间膳食中,有什么菜是殿下吃了一两口,太后娘娘却吃了许多的?”
李容与想了想,回答:“有一碟鸡丝豆腐,本宫没有吃,皇祖母吃了几口,还有一道茄子,本宫只尝了一筷,然后便是一例野菜汤,本宫喝了一碗,皇祖母却喜欢得紧,喝了足足三盏。”
燕仪听了,插嘴道:“不对,那野菜汤是大锅端上去的,若盛在玉瓷碗中,可以盛上六七碗,若太后与太子总共只尝了四碗,退回厨房时,怎会是口空锅?太后娘娘难道将汤赏给宫人了吗?”
太后身边的掌事女官芳姑姑说:“并未,太后喝不了那么些,那汤端下去时,还剩了好些的。”
张贵妃冷哼一声:“看来,毒便是下在这锅汤里,下毒之人为怕有人查出,悄悄将汤底倒了。”
皇帝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人,威严地问:“那野菜汤是谁做的?”
燕仪叩首道:“是奴婢。”
平阳早已走过来,“啪”的一巴掌甩在燕仪脸上,骂道:“你还敢说不是你下毒?”
众人都没有想到平阳公主会乍然动手,都愣了一愣。
燕仪捂着脸,只觉得半侧脸颊都有些火辣辣的麻木。
她说:“奴婢一直待在厨房从未出去,传膳太监将碗碟收回时已是空锅,奴婢如何能做手脚?”
平阳道:“你敢犯下如此泼天大罪,自然计划周密,本公主看,那收碗碟的太监里,就有你的帮凶!”
那三个传膳太监听见自己被公主诬为帮凶,连忙说:“太后用完膳后,与太子殿下自去前殿,奴才们进屋收拾时,便已是一口空锅了!这……荣姑姑和芳姑姑可以作证呀!”
那荣姑姑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忙跪下道:“太后用完膳,老奴自去伺候太后娘娘,哪留意得到什么锅碗瓢盆?”
芳姑姑也说:“老奴与太后、太子走出去时,那桌上的汤锅的确是还有不少残汤的。”
这边厢太监、姑姑各执一词,将那汤锅到底是空的还是不空的说了半天,却没个结果,总之这五个人里,是有人撒了谎的。
皇帝听得厌烦,挥了挥手,让众人都闭了嘴。
“这桩事情,空口无凭,光靠争辩是差不了水落石出的,一应相关人等,先全部收监,由慎刑司去审吧。”皇后说。
张贵妃却忽然说:“太后危在旦夕,这是天大的事,皇后娘娘怎么如此镇静,倒像是桩小事一般?交给慎刑司?慎刑司审得了这样天大的案子吗?”
皇后一双眼睛古水无波,盯着张贵妃,说:“那张贵妃想要如何?”
张贵妃笑了一笑,四下里看了一圈,说:“宫人们都是下作东西,这谋害太后的事儿,他们一个两个是做不出来的,背后定有主谋,我们在这儿查来查去,问来问去,都是问这几个宫人,有什么用?抓出幕后主使,才是最要紧的。”
皇后冷笑一声:“那你觉得,幕后主使是谁?”
“皇后娘娘觉得是谁?”张贵妃反问道。
皇后正欲说话,却对上了皇帝愠着怒气的脸,皇帝低着嗓子,叫了一声:“皇后!”
皇后一向刚强高傲,正了正衣襟,并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