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有一堆菜谱烂在心里,只是平日里多受众人打压,只安排她去做汤,一大堆新奇点子都憋在肚子里,只恨没有施展的机会。
海天翼见她每回都不参与讨论,反而在一旁顾自干活,本就看她不爽,现下更不爽了。
他心里也知道,燕仪鬼点子最多,当初能得皇上青眼,正是因为她总能做出各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来。
可自从安排她去做汤以后,她倒是本本分分按着御膳房里原有的菜谱来做,再未出过什么新品,也再未冒过尖儿。
待要将这难题抛出去丢给她,燕仪却笑道:“我昨儿夜里回去,苦思冥想,总算想出来了七八道新汤品,不过家宴上想必用不了这么多汤吧?海总管快帮我挑挑,哪道汤最合适?”
海天翼说:“你那汤汤水水的都是不要紧的东西!快,说两样硬通货!”
燕仪皱着眉头说:“奴婢只是个烧汤水的,皇上又一向不太喝汤,哪里知道什么硬菜的名目呢?海总管,您才是咱们这御膳房里的厨艺第一人,随便说上几个名目,就够皇家摆十次八次中秋宴的了。”
海天翼听她冷嘲热讽的语气,连连摆手,待要骂她,却又想起两个月前被叫去东宫受的那一顿训斥,顿时没了脾气,什么也没说,就叫燕仪赶紧收工回去。
燕仪得了便宜,还要再卖一个乖,说:“诸位大人们连日辛苦,不比燕仪无事一身轻,真是鞠躬尽瘁啊!”
一个一向自视甚高的扬州名厨听了,站起来就要抡巴掌过去,被海天翼一把拉住:“随她去!随她去!”
燕仪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过于得意忘形了,吐吐舌头,作了一揖,屁颠儿收拾了东西就走。
她最近的日子很是好过,不免有些高兴,走在回房的路上,都哼起了小曲儿。
房门口,燕子正坐在阶上等她回来。
“燕子?大晚上的,你怎么来这里了?”燕仪连忙奔过去,迎了燕子进屋。
“姐姐,我有个好事儿要跟你讲。”燕子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条锦帕来。
那帕子是金线绣的,上面是个翩翩起舞的美人图案,燕仪并不认得,因此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这是什么?”燕仪问。
“我升官啦!”燕子笑道。
“嗯?”
“昨日大考,我考了头魁,乐府丞升我做了司舞,说我是这一批新进的舞姬里头,第一个做司舞的人呢!”燕子得意地说。
“司舞?”燕仪惊得站了起来,“那不是,可以去御前献舞了?”
燕子骄傲地扬起了小下巴:“不止呢,今年的中秋家宴,本是妙音姐姐领舞的,但她昨日大考的时候伤了脚踝,乐府丞大人就让我顶着。”
“你?”燕仪有些不放心,“这离中秋宴不到三日了,你临时顶上去,成吗?”
燕子说:“怎么不成?妙音姐姐入宫早,舞技又高,一向是她领舞,可我们私底下练习的时候,跳的都是一样的,我一个人悄悄的时候,学过多次她的舞步,没什么不成的!”
燕仪又是高兴又是担心,说:“你没见过那么大的场面!到时候可千万别心慌,跳错了也不打紧,只要别摔倒了,别跳乱了,别……”
燕子打断她:“我的好姐姐,你怎么有那么多担心呀?我本来都不紧张的,现在都被你说得有点七上八下的。”
燕仪说:“你不知道,我刚进御膳房那会儿,因为出头冒尖吃过点亏,你现下在乐府里头得脸,但毕竟年纪小,资历不够,难免遭人红眼,我上回莫名其妙被掳出宫,吃了那样大的亏,你可不能像我这样!”
燕子笑道:“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乐府里大家都对我很客气,再说……再说……有八皇子护着我,谁也不敢为难我。”
燕仪一听,顿时睁大了眼睛:“八皇子?你什么时候与八皇子扯上关系了?”
燕子说到这里,便有些脸红,老老实实交代道:“姐姐,我上回不是与你说了吗,你失踪那次,八皇子殿下就很尽心尽力地帮忙找你,咱们有昔日在云间城的交情,他向来……向来很照顾我的。”
燕仪听了,却更是担心:“云间城的交情又算哪门子的交情?燕子,他是皇子王孙,咱们是低阶宫女,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去的,上回你为了我的事去麻烦他,就很不应该。”
燕子笑道:“八皇子是很好的人,他待人一向都很好,我——我与他也并非有多厚的交情啦,只是他是喜好音律的人,时常来我们那儿乐府丞大人吃酒,一来二去,见得多了罢了。”
燕仪叮嘱她:“八皇子在宫中,也很艰难,你不要事事都麻烦他,知道了吗?”
燕子点点头,说:“姐姐,我知道了,我们乐府里的人,人人都与他交好,他就算今日与我多说两句话,明日又会与他人多说两句话,谁也不在意这个,你又何必这样小心谨慎。”
燕仪叹道:“我不过白叮嘱你一句罢了。”
“好了好了知道啦!”燕子笑道,“娘亲如今不在身边,我与姐姐也好多日才见一面,你倒是跟娘亲一样絮烦了。”
燕仪赶紧做出捂住嘴的模样:“那我不说话了,不然你一会儿就该嫌弃我是老妈子了。”
燕子呵呵地笑,姐妹俩闹了好一会儿,眼看时辰不早了,燕子才急匆匆地回去。
她走得太急,迎面撞上了一堵肉墙,却正是八皇子李容承。
燕子想起自己与姐姐方才聊他,满口答应要少来往,结果转头就见到了,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
李容承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东西,摸了两下,问:“你笑什么?”
“看见殿下,我高兴。”燕子清脆的笑声银铃儿一般,当真是动听。
“瞧你来的方向,是去御膳房偷偷找你姐姐了?”李容承问。
燕子点点头,说:“现下时辰可不早了,一会儿角门关了可就完蛋啦,八殿下,我不与你寒暄了,要赶紧走啦!”
李容承拦住她,说:“有我在,你怕什么角门关了?一会儿,带你走大门回去。”
燕子想着姐姐的叮嘱,便说:“这可不成,走大门要撞上金吾卫的。”
李容承笑道:“撞上就撞上,你如今升了司舞,是可以随意出乐府的,一会儿就说是我母妃想赏个舞,临时抓你过去做壮丁,也是名正言顺的。”
燕子想想,这个理由倒好,于是俏皮一笑:“那一会儿殿下要亲自送我回去,不然我无凭无据,说话可没有人信。”
李容承道:“这是自然。”
燕子挠挠头:“不过,你拉着我不让我回去,要干什么呢?”
李容承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脸上挂着狡黠的笑:“你猜猜我要干什么?”
燕子大叫一声:“不好!”赶紧闪到一边。
李容承问:“什么不好?”
燕子咯咯笑道:“殿下身上佩了丁香花的香囊,我对丁香过敏。”
李容承敲敲她的脑袋:“这香囊是我日日佩在身上的,你上回在乐府里捡了,还亲自来还给我的,那次怎么不见你过敏?可见是诓我的。”
“那次不过敏,今天却过敏。”燕子说。
“贫嘴滑舌。”李容承哼了一声。
燕子吐吐舌头:“跟你学的。”
李容承与她笑闹一阵,才终于想起来正事儿,说:“我有桩正经事情要麻烦你。”
“真是稀了奇了,八皇子也会有正经事?”燕子问。
“我日日都干的正经事好么?”李容承反驳一句,随即正色道:“你明日若无要紧的事,可否去翠玉轩?”
“翠玉轩?”燕子愣了愣。
“是我母妃的居所。”李容承解释道。
“昭嫔娘娘找我有事?”燕子心下奇怪,自己可从未见过那位娘娘呀。
李容承问:“我听说乐府近日在排一支南曲,预备要在中秋家宴上献给太后娘娘的,是不是?”
燕子点了点头,那支曲子,正是她三日后要向圣上和太后献舞的曲子。
“我想请你,明日能去翠玉轩,将这舞给我母妃跳一遍。”李容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
燕子奇道:“我本是舞姬,宫中娘娘们要召幸赏舞,自然是无有不应的,怎么还要殿下这样神神秘秘的来与我说?”
李容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这舞你们排练多时,是要献给父皇和皇祖母的,我却要你破例给我母妃跳,很不合规矩,我母妃又不是个爱多事的,断不肯下传唤牌子的。”
燕子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只是昭嫔娘娘若要看舞,光明正大地看就可以,何必如此?
看出燕子眼神里的疑惑,李容承解释道:“宫中向来都排云肩舞和羽裳舞,偶有尝新,也总是胡旋舞,南曲是很少见的。”
“是啊,我也是第一回学南曲呢。”燕子说。
“你应该知道,我母亲来自南诏。”李容承说,“我母亲出身很苦,当年是以贡女的身份入宫的,今年南诏出了事,我又是征讨南诏的监军皇子,她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