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锦袍的公子侧身一避,那剑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划过,刺了个空,钉在门上。
他劈手夺剑,把刺客震退了三四步。
刺客一击不中,立刻又扑上来,却被一只脚绊住,立刻返身回击。
“老八,当心!”燕仪身边的人喊了一声。
原来,那刺客已与穿墨蓝劲装的那位厮打在一处。
刺客武功极高,加上身后亦有人夹攻,他明显不是对手,渐渐落在下风。
而旁人亦为敌所阻,一时无法脱身去助。
燕仪瞧形势不好,连忙缩着身子往酒楼里躲。
好在刺客的目标一直盯着那辆坐着两位公子父亲的马车,压根儿没有人来搭理燕仪,她悄没声儿闪进了门,又扑通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刚一关门,听见外面一声骂,原来是那“老八”抵挡不住,正想躲进归山堂,却被燕仪一把将门关了。
他背靠着门,前有强敌,如何能不骂燕仪?
燕仪慌乱之中,只顾关门,却没想到将外头人的生路挡住了。
她连忙七手八脚开门,但心里越害怕,手上的动作却越笨拙,一个门闩竟怎么也取不下来了,也不知刚才自己是怎么手脚麻利地将它闩上的?
终于将门打开,却是一支箭“咻”地射到了门框上,她心中大骇,连忙飞也似的往后院跑去。
归山堂的伙计们,听见外面情形不好,早就一齐躲到了后院,看见燕仪过来,忙将她一把扯住。
“燕大姑娘,这可怎么是好?”郑掌柜吓得额头冷汗直冒。
他是个生意人,哪里见过这等打打杀杀的场面?诸位伙计,更是最老实本分的小民,哪见得了江湖搏杀?
早有胆小的,呜呜哭了起来。
“我们从后门走,先躲起来再说。”燕仪说。
“后门被堵上啦,想是那帮子杀千刀的,怕那几位老爷往后门躲,早在外头巷子里搬了块大木头,将门堵住了。”一个伙计哭着说。
燕仪顺着他手指点的方向看去,果然后门有被撞过的痕迹。
显然是这群伙计们要逃命,想把后门给撞开,连门闩都撞断了,却开不了门。
燕仪再望一望围墙,当初这酒楼还是绸缎庄的时候,原来的老板为了防贼,特地将围墙造得高了些,比寻常人家的后院要高出半丈,没有梯子,哪里爬得出去?
“往地窖,往地窖里躲躲!”燕仪赶紧说,“咱们只是无辜被牵连的,只要躲起来,没人会对付咱们!”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七手八脚把天井里晒着的几筐什锦菜搬开,露出一块大青石砖来。
两个伙计刚刚合力将青石砖搬开,前厅里已奔过来三个人,一老一少,正是那遭受伏击的父子俩,还有那个嗓子尖细的老仆。
老的衣衫有些凌乱,头冠也掉了,锦袍也破了一脚,但脸上神色淡定。
虽然那帮刺客显然就是要来取他性命的,他反而没那么紧张,饶是衣冠不整,也不失气定神闲的风度。
年轻的公子看见归山堂的伙计们搬开了青石板,连忙越过人群,将那老的往地窖里塞。
那老爷却不以为意,怒道:“小小贼寇,就把你们逼得慌乱至此,如今竟还要朕——还要我钻地底下去逃命吗?成何体统!”
那老奴却已慌了神,劝道:“主子!贼寇来势汹汹,金吾健儿们快抵不住啦!您就暂且委屈一下吧!”
老者一甩袖子,表示坚决不肯进去,那老奴虽然心急,却无计可施。
那年轻公子哪还听这俩老的絮絮叨叨?他肩上吃痛,早已挂了彩,二哥还在前厅搏杀,多少人拼了性命不要才将爹送入后院里来,眼看着敌人就要杀进来了,自己老爹却在这里逞威风!
他听那老奴又劝了几句,他爹就是不肯,而归山堂的伙计们呢,哪里管他们死活?正在挨个儿往地窖里钻。
“哎呀哪那么多废话!”他急起来,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干脆用蛮力将他爹一拉,拉到地窖门口,冲着底下的人喊:“快,快把他拉下去!”
底下伙计哪知道这位锦衣华服的老爷是什么了不起的名头?赶紧七手八脚,将人不由分说拽了下去。
老爷下了地窖,觉得脸上很没有脸面,哼了一声,原地坐下。
却不想上面燕仪和郑掌柜还没下去呢,燕仪先下,背身踩着悬梯,下到底下,正好一脚踩在那老爷的头上。
这就是“往太岁头上动土”了,那人连忙站起,刚想出声喝问,就被燕仪一把捂住了嘴,低声道:“安静躲着!”
话音刚落,上头地面上响起一阵喊杀之声,刺客已经冲过前院,来到后头。
幸好留在上面的人,已经及时盖上青石板,并未叫杀手瞧见。
燕仪他们战战兢兢地听着上面的动静,只听到刀剑相撞之声,偶尔还有一两声惨叫。
地下漆黑,什么也瞧不见,更听不出外头战况如何。
燕仪盘算着,要是刺客当真杀光了上面的人,这地窖又不是什么隐秘机关,轻轻松松就能被人发现,到时候人冲进来,他们这一群不会武功的小民,如何抵挡得住?
只是,瞧这位老爷好大的派头,不知是什么来路?竟会引来如此规模浩大的仇杀?
若是王公贵胄,那外面的杀手又是什么人?
“归山堂今日有此劫难,不知我们躲不躲的过去?”燕仪在心里叹道。
地窖里一片漆黑,空间狭小逼仄,伸手不见五指,人人挤在一处,没有人敢说话,死一般的寂静。
与外头震天响的喊杀声倒是恰恰相反。
或许应该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外面的喊杀声永远也不会停,不然,谁知道停下之后,谁胜谁负?
若打开门的是这老爷的仆从和儿子,那也罢了,若是敌人,那——那他们哪里还会有命在?
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点火光,不知是谁,竟然随身带着蜡烛和火折子。
那火光虽然微小,但也足以照亮半个地窖了。
众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为它吸引,似乎那火光不仅仅是一支蜡烛发出的,更是全部人生存的希望。
燕仪亦看着那蜡烛,见它被人高举过头顶,飘飘忽忽,竟然来到自己面前。
她觉得有些晃眼,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站在面前的,是一个高大俊逸的身子,不是沈复深是谁?
“啊……沈…….”燕仪忍不住惊呼。
刚吐出两个字,一只温热的手掌就已覆上自己的唇,沈复深“嘘……”了一声,示意燕仪不可再说话。
燕仪点点头。
她方才太过惊讶,差点就要喊出声来,要是被上面的刺客听见了可怎么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燕仪压低了声音问他。
“我忘记告诉你,我在这里睡觉。”沈复深轻笑。
原来前些天,他回到吴山镇去找燕仪,却发现燕仪一家早就搬走了,他怅然若失,坐在燕家门口发呆,被燕仪的舅舅何壮瞧见,问了几句,才知道他们搬来了云间城。
如今燕家是云间城里的富户,归山堂更是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所以沈复深轻而易举找到了燕仪的家门。
只是他身负血海深仇,知道不能在此久留,生怕一见燕仪,便舍不得再走,所以在她家外头游荡了好几天,一日夜晚,终于忍不住,跳进她的闺房。
沈复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见燕仪一眼,只要见她一眼,就心满意足,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了。
但见过之后,他却还是舍不得走。
就在这时,他发现一直以来追杀他的天机阁,竟在云间城里现身了。
他只想着这群杀手必是来找他的,因此不敢再露面,昼伏夜出,藏身在这地窖之中。
这天是大白天的,他正在地窖里面呼呼大睡,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他听见异动,地窖的门已被打开,伙计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了下来躲避。
地窖中一片漆黑,竟然没有人发现沈复深就在其中。
方才燕仪下来,说了一句话,沈复深立刻就认出了她,因此点亮烛火,与她相认。
两人相见,还没来得及把外面的事情讲了,地窖门就已重新打开。
沈复深下意识地将燕仪护在身后。
外面探进来一个陌生的脑袋,沈复深并不认得,只道是敌人,将手中蜡烛当作武器掷出。
外面那人身手敏捷,一偏头就躲过了。
沈复深不知外面具体情况,不敢轻举妄动,一只手牵着燕仪,另一只手已在墙上抠下一块小石子儿,悄悄按在手心,预备当作暗器发出。
只恨他方才听见燕仪声音,随身的剑放在一边,只拿了蜡烛就走了过来,如今竟连防身的武器也没有。
“陛下!陛下!您可安好?”地窖外头,是那老奴尖细的嗓音。
沈复深与燕仪听了满腹狐疑,却没反应过来这两声“陛下”意味着什么。
先前被按下地窖的老者干咳一声,中气十足地问道:“外头贼寇可都已荡平?”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及时派人通报了云间城团练使计大人,计大人率巡城兵赶到后,贼寇已尽皆伏诛了。”老太监一边禀报,一边爬下地窖,将那老者恭恭敬敬接了出去。
随后,沈复深和燕仪、还有归山堂的众人,也都爬了上去。
归山堂不大的后院里,站满了人,有些是方才见到的他们带来的仆从,还有二十几个未见到的黑衣死士,外围站着一圈兵,领头的燕仪倒认得,是云间城驻防团练使计功志计大人。
众人齐齐跪下行大礼,口中高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