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仪一路狂奔,想跑到县衙去报官。
但一想到知县大老爷那张嘴脸,心里却是不安,那昏官如果老眼昏花,将那一家子死尸的罪过记到自己和归山堂头上,那可怎么办?
正没了主意,一头撞在一人的怀里。
那人的胸膛厚实,燕仪好似撞在一块铁板上一样,疼得眼冒金星。
原来是沈复深。
“燕仪?你身上怎么全是血,伤到哪了?”沈复深连忙把她周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
“我没事,是万兴阁……”燕仪指着后边的方向,十分焦急。
“你知道了?”沈复深问。
“我知道什么了?”燕仪觉得很奇怪。
沈复深回答说:“我去了云间城里,见了通判王意之大人。王意之一向与咱们知县的后背靠山史知州不睦,有了这个把柄,赶紧下了诏令,果然带人在知县府中搜出了两箱金银,还有万兴阁贿赂知县的礼单凭证。
现下那知县已被戴枷押往云间城了,想必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抄万兴阁的家,等这件事情查得分明,郑掌柜他们也就会被无罪释放了。”
燕仪这才知道,原来沈复深嘴巴上说着不肯趟这趟浑水,其实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县衙的捕快想必一会儿就到万兴阁了,我四处找你不见,想必你也会来他家里。”沈复深说,“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燕仪说:“我看,县衙的人也不用去抄什么家了,王安心救的那个人,是头豺狼虎豹,已把人家一窝端了。”
说到这里,燕仪不禁红了眼:“连三岁的孩童也没放过。”
“他是谁?”沈复深问。
“不知道。”燕仪回答,“啊,你武功高,他伤得很重,路也走不动,你快去,快去把他捉了!”
燕仪连忙带着沈复深来到那处凶宅,县衙的捕快先他们一步赶到,可现场一片狼藉,除了他家先前被吓晕过去的大娘子,哪里还有什么作案凶犯?
整个吴山镇风风火火搜查了三天,连根鸡毛都没有查出来。
县太爷换了新的,归山堂的人自然也都被释放了,好在,大家除了蹲了一天大狱以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王安心倒是很颓丧,他好心救人,却累得归山堂差点被封,还害死了万兴阁老板一家子,真是枉做好人了!
大家伙想安慰他一下,可事已至此,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说日后,咱们在路上遇到需要救助的陌生人,到底还要不要救他一救?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中国的哲人们思索了几千年,也没有得出答案,又岂是酒楼的小伙计王安心能想明白的?
倒是燕仪,又被带去了好几次衙门,要她细细讲那人的音容相貌都描述出来,以便张贴布告,捉拿真凶。
燕仪说得仔细:“他个子很高,人很瘦削,身上的筋骨却很发达,鼻梁很挺,剑眉星目,眼睫毛特别长,嘴唇薄薄的,说话带着点北方的口音,不像我虞国人氏……”
新上任的县太爷听了很无语:“燕仪姑娘,你这是在描述凶犯呢,还是在描述心上人呀?”
燕仪也很委屈:“那人就是长这般模样呀!你总不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就觉得人家不像凶犯吧!”
但她说了这许多实话,却始终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临走时,他冲着她说:“对了,我叫季青枫,我想……你该记住这个名字。”
季青枫?他是谁?
燕仪不晓得。
但将这名字四处宣扬了出去,就能找到他吗?
燕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潜意识里,竟然希望这个季青枫能远远地逃出去,最好永远也不要被人给抓到。
归山堂重新开张,没了万兴阁,生意愈发好了。
山谷子没过几天,也从外地回来了,听说了这桩事情,朝燕仪努努嘴:“小丫头差点做了奸徒的刀下亡魂,看来是该叫你学点武艺了。”
燕仪嘿嘿一笑:“你又要诓我做你的女弟子,我才不肯呢!”
山谷子捻须笑道:“看来你是觉得你家里那位沈公子功夫更好些,瞧不上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了。”
燕仪心想,沈复深极少来酒楼里,山谷子统共见过他一两次,更从未在他面前动过手,他怎么知道沈复深会武功的?
她于是故作不知,问:“沈复深的武功很厉害么?”
山谷子回答:“那小子的功夫的确不错,在年轻人里算得上佼佼者了,想必得过名师指点,不过……”
说到这里,他轻蔑地瞥了一眼,继续说:“不过大概有我的一半那么厉害吧。”
燕仪知道山谷子文武双全样样精通,她虽然不懂丝毫武功,但亲眼见过山谷子平地轻功,能一跃上二楼,如同常人跨个台阶一样轻松,想来他这句大话,倒不是吹牛的。
但她是个最懒怠学东西的人,吐了吐舌头:“你即使再厉害,我也不跟你学。”
山谷子点点头:“唔……也是,小两口里面有一个会武功,也就足够了。”
“呸!”燕仪作势就要打他,“老匹夫又瞎说八道什么呢!”
山谷子连忙足下一点,躲到了一丈开外,说:“罢了罢了,小姑娘害羞,这个月是吃不到喜酒了,只好先吃老姑娘的。”
燕仪好奇道:“什么老姑娘的?”
山谷子朝楼下努一努嘴,楼下正站着刘柱子,手里拿了跟扁担,笑嘻嘻冲他们打招呼呢。
燕仪顿时明白过来。
母亲何氏和刘柱子两情相悦已久,她作为女儿,自然希望母亲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刘柱子虽然是个老光棍,但对何氏用情至深,又是个最老实巴交的,当然是婚配的良缘。
刘柱子原本家境清寒,人又有跛足的残疾,所以村子里的人都不大看得起他。
自从燕仪到了归山堂做掌厨以后,就将归山堂的蔬菜采买的生意托给了刘柱子。
刘柱子一开始只是将自家地里种的菜挑来给酒楼,后来酒楼生意越来越好,需要的食材也越来越多。
刘柱子脑筋一转,做起了农产品批发的生意,专门去各家收了东西卖给归山堂,也渐渐挣了不少小钱。
燕仪日日在归山堂里忙碌,燕子又迷上了跳胡旋舞,专门报了个班去邻镇学舞,沈复深更是个一天到晚不知道去哪里的人,何氏一个人待在家里,日就无聊。
幸好有刘柱子常来看她,陪她说说话,两个人早已琴瑟和鸣,只是觉得羞赧,不好意思跟两个女儿讲明白了。
燕仪心想,女家开口说这事儿,总归不对,于是跑下楼去,拉着刘柱子一通暗示。
刘柱子将这桩心事放在肚皮里很久了,只是何氏是个和离有女的,自己又是个老光棍,恐别人说闲话,一直不敢提亲。
如今看到燕仪竟然这么支持他们俩,欢喜得跟朵花似的,连连赌咒发誓一定会对何氏好的。
燕仪掩了嘴笑道:“刘叔叔,你和我发誓有什么用?有什么甜蜜话儿,赶紧回家去同我娘讲。”
刘柱子应了一声“哎!”,急吼吼奔回去了。
何氏在家听了刘柱子的提亲,感动得热泪盈眶,哪里有不应允的道理?
燕子刚回到家,听大家这么一说,拍掌庆祝,连连催着两个人赶快办婚事。
何氏是再嫁,不想把婚事办得太张扬,可燕仪和燕子却定要母亲风光大办,遍请亲朋,不由分说,将喜宴定在了归山堂。
燕仪虽然从未操持过婚事,可郑掌柜却见惯了这种场面,办得行云流水。
因为是燕仪的母亲嫁人,大家伙儿都高兴得很,操办得尽心尽力。
何氏终于披上了红嫁衣,想起当年遵循父母之命,嫁给那泼皮破落户燕富贵时,穷得连块红手帕都没有,如今,却是凤冠霞帔,样样俱全,不由得落下泪来。
婚事办得十分盛大,燕仪请了全村的父老乡亲来吃酒,山谷子亲自当主婚人,场面十分热闹。
三拜天地后,山谷子还当众宣布,将归山堂的四成股份让渡给燕仪。
燕仪受宠若惊,然而却之不恭,只得接受了,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将归山堂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叫山谷子再多挣几分钱。
酒过三巡后,客人们渐渐散去,何氏和刘柱子也被“请入洞房”了,燕子还是小孩子心性,嚷嚷着要去闹洞房,拖着邻居小虎玩闹去了。
山谷子吃了酒,有几分薄醉,拉着燕仪说:“小丫头,我如今可将这酒楼交给你啦!”
燕仪道:“你平白让给我四成股份,叫我好过意不去呢。”
山谷子嘿嘿笑道:“我不知道你?你是个最财迷的小丫头,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呢!”
燕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酒楼你占四成股,你还是我的大老板呀。”
“我以后就不管这些啦!”山谷子伸个懒腰,说,“我还有更大的产业要打理呢,这座酒楼,就送给你啦!”
燕仪奇道:“你哪里还有什么产业?”
山谷子故作玄虚,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地下,举起一根手指头点了点燕仪的额头。
燕仪笑道:“你不会要说,这天上地下,都是你的产业吧?”
山谷子说:“不是我的,但一定是他的……”
“他是谁?”
“他是谁?”山谷子露出一口白牙,嘿嘿嘿地笑:“我怎么知道?”
这家伙果然是醉了,口中也不知说些什么胡话:“我日后是要做那名留青史之人的……我的产业……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