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顷城迎来了三十年的第一场雪，好多年轻人都没有见过雪是什么样子。
年长的人记得上次下雪应该是天顷城外那场血战之后的第七天，虽然是盛夏时分，可是天空风云大变，下了一整夜的雪，将天顷城外的尸山和血海全都掩盖在下面，城外的的河流变成了一条淡红色的彩带，残垣断壁诉说着这场残酷的战争，大雪将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掩埋。
天顷城外三十里地变成了一座巨大无比的坟墓，风哀嚎着像是死去将士们冤魂在哭喊。
有人说六月飞雪，这是上苍在为死去的将士们哀悼。
三十年前，天命帝还只是天顷皇朝的太子而已，五国联兵进攻天顷皇朝，盟主就是乐国的皇帝，凤晶帝国、闻国、长武国还有苍月国五十万大军将天顷城围的水泄不通。
天顷皇朝一直想要将皇权重新收回来，树立天顷皇朝在各国之间的威信，可是谁也不愿意臣服。
乐国皇帝派使臣前往天顷城，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居然被天顷皇朝的皇帝给斩杀了，因此乐国起兵二十万，又派出使者联合其他四国一起进攻天顷城。
那场战争一直持续了三个月，从春天里一直打到了盛夏时分，天顷城城高坚固，天顷皇帝命令重兵死守不出，五国联兵也一直打不进天顷城。
后来不知道天顷皇帝用了什么诡计，闻国最先和乐国翻脸，两国在城外发生了大战，双方战士死伤无数，联盟因此土崩瓦解，各国领兵退去，闻国和乐国之间也成了世仇，这些年相互攻伐不断。
当年参加过那场战争的人只想提起那时候的事情，全都吓得脸色苍白，不愿意去回想。
那场战争死的人太多了，天顷城虽然守住了，可是等到战争结束以后，也是十室九空，城中粮草不足，士兵就开始吃年老的人或者死去的战友，到最后就是妇女儿童也不放过。
天顷城外闻国和乐国大战之后，乐国二十万大军回到都城的时候只剩下不足一万人马，乐国也就是在那场大战中元气大伤，这些年在和闻国的争斗中处于下风。
天命帝带着众臣还有莫璃钰登上了城头，漫天大雪还是在纷纷扬扬下着，凛冽的风像是刀子在城外的空地上刮着，割得人脸生疼，天空中黑云翻滚，像是要将整座天顷城压塌。
莫璃钰默默站在天命帝的身后，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风雪，比这还要大很多的风雪他都见过，那就是在皓月帝国。
皓月帝国地处西方，冬天漫长而又寒冷，整个冬天几乎都是在风雪里度过的，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的胸口忽然感到一阵疼痛，因为他眼前飘过一个曼妙的身姿。在皓月帝国流浪的那些日子，如果没有她恐怕自己早就死在了某一场风雪里。他曾经答应要给她最好的日子，可是最后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也没有丝毫办法。
莫璃钰抬起头朝着远处望去，雪似乎越下越大了。
天命帝看着漫天飞雪，缓缓说道：“你们还记得三十年前的那场大雪吗？”
三十年前的那场大雪他终身难忘，当时他还是天顷皇朝的太子，看到城外黑压压的五国联军，心中忍不住有些发憷，他的父皇告诉他不要害怕，这些人迟早都会退走的，谁都不能将天顷皇朝灭掉，天顷皇朝最后一定会出现一位中兴之主，这天下迟早都是天顷皇朝的。
那张坚毅的脸在天命帝的眼前越来越清晰，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起了。
那场大战结束以后，天顷皇帝就病死在了万安宫里，那天晚上天上星辰黯淡，城外的风雪已经退去，五十万大军丢盔弃甲撤退而去。他带着白耳兵追杀敌军五百里，将五国联军彻底赶出了天顷皇朝的国土。
站在天命帝身后的太子太傅聂凤云说道：“那一场大战老臣毕生难忘，这是我天顷皇朝的耻辱，先皇驾崩的时候一直喊着王师北定天下日，国祭无忘告真灵。”
天命帝沉重叹息说道：“是啊！先皇驾崩的时候，一直都想着天下一统的事情，这是我们天顷皇朝每一个人使命，既然太祖皇上能够以一介布衣将天下打下来，我们也一定可以光复天下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停了一下，仿佛是在等着什么人回应。
莫璃钰的心里都是丽妃的影子，丝毫没有感觉到天命帝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聂凤云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他这才反应过来，一副惶恐不堪的样子说道：“父皇所言甚是，相信在父皇的带领之下，我天顷皇朝一定可以重新一统天下。”
他心里清楚，就算有一天天顷皇朝一统天下，那个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也不会是自己，听说莫璃仇就要回来了，也许自己这个太子之位也做不了多久了。
“朕年事已高，这天下是朕的，也是你的，最后还是子孙后代的。”
天命帝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莫璃钰上前问道：“父皇，您最近身体还有好转吗？”他的表情真诚而恳切，心里却是忍不住一阵寒冷袭来。
父慈子孝，这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皇家哪里有什么父慈子孝，有的不过是阴谋算计，不过是残酷斗争，眼前这个人不知道在想着如何除掉自己，然后给莫璃仇腾出位置。
十多年前他可以做到将自己送到皓月帝国送死，十几年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防备，全面防备莫璃仇回来以后，他还能不能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些日子，天命帝已经将莫璃钰手中的兵权收回去了，太子府周围也多了一些陌生的眼线。宫中发生了刺杀嫔妃的事情，一大批太监宫女被送上了断头台，莫璃钰在宫中安插的眼线十之八九都被清除了，只有那些藏在很深处的，甚至连莫璃钰都不知道的眼线没有被发现。
所有的事情都隔着一张窗户纸，就看天命帝那天捅破了，他已经在为莫璃仇的归来清理障碍，而整个天顷城里最大的障碍就是莫璃钰。
父子相残，这一切终于都要来临了，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况且从活着回到天顷城的那一天他就没有想过退路，要么死在追逐权力之巅的路上，要么就让他稳稳坐在天顷皇朝的皇帝宝座上，将那些伤害甚至想要杀掉自己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天命帝看着白色的雪，深灰色的眼睛泛着冰冷的光。
莫璃仇就要回来了，今天就是莫璃钰的死期，天顷皇朝只能有一个太子，未来也只能有一个皇帝，十多年前将莫璃钰送到皓月帝国，本来以为他一定会死在那里，可是他居然活着回来了。
他派人将他的女人从太子府抢到宫中，以为这样他一定会起兵反抗，没想到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直到那个女人死了，他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如果别人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城府有多深，可是他却是清楚的很，简直比皓月帝国的瀚海还要深，比凤晶帝国的天圣山还要高，他对自己的恨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缓缓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心中有些纠结，又有些难过说道：“你不是天天都盼着我死吗？今天怎么忽然关心我的身体了。”
天命帝的声音比风雪还冷，深邃的眸子比头顶的天空还要阴暗。
莫璃钰全身忍不住一收，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杀气犹如漫天纷雪朝着城头压过来。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事情，朝着另一边的聂凤云看去。
最后，他跪在地上唯唯诺诺说道：“父皇这是哪里的话，儿臣还要跟着父皇灭掉闻国和乐国，一雪当年的耻辱，所以父皇一定要保重身体。”
这时候，聂凤云说话了，他跟着莫璃钰跪在天命帝的身后说道：“皇上长命百岁，一定能够带着我们北定天下的，只是.......”
他忽然停止了说话，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天命帝问道：“太傅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回禀圣上，老臣以为应该让太子殿下出使北方三国，这次我们将闻国太子和乐国太子幽禁在天顷城的事情，很有可能引起两国的不满，虽然乐国和闻国是世仇，可是据老臣所知，闻国太子申烨和乐国太子世无双的关系却是十分要好，万一两国联合其他诸侯起兵来犯天顷城，到时候我们将是很被动的。”聂凤云继续说道：“此事还请圣上明断。”
闻国太子申烨已经回国了，可是现在其他诸侯国的太子还被幽禁在天顷城，万一乐国和闻国真的联合其他诸侯发难，这对天顷皇朝确实是很不利的。
天命帝淡淡说道：“太傅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那就让太子择日前往北方三国。”
如果今天就将莫璃钰除掉了，自己难免会落下杀子的恶名，只要莫璃钰离开了天顷城，后面可以动手的机会多的是，莫璃钰离开天顷城，正好给莫璃仇腾出地位。
莫璃钰连忙说道：“儿臣愿意前往北方三国，将父皇的恩德带到北方。”
他知道这是聂凤云在帮自己，要不然今天自己想要活着离开这里，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落满白雪城头上，不知道暗藏了多少的杀手。
“你一定要记得我天顷皇朝才是天下正统，如果有机会也千万不要忘记挑起三国的争斗。”
天命帝吩咐完转身就朝着城头下面走去，城头上只留下莫璃钰和聂凤云。
聂凤云躬身说道：“殿下，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一次就是你虎入深山的时候，千万不能错过。”
“多谢太傅相救，我一定不会让太傅失望的。”莫璃钰心领神会朝着聂凤云一拜。
风雪没有停下来，就像是这数百年的争斗也一直都没有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