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血色浓烈,又一次在飘雪苑中见识过大出血的周扶瘫软在地,麻木地看着那张被鲜血染红的床,似乎又回到了安茹意生产的当天。
那前所未有的恐怖生产画面还停留在他脑海,时隔多年都挥之不去。
他一直愧疚于自己医术不精,没有察觉到徐郑的奸计,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又经历了第二次的惊心动魄,就在同一座宫殿,同一张脸上。
宋子安快步走了进来,看见周扶时,脚步一顿,“……扶太医下去休息。”
“不,”周扶迅速反应了过来,他跪在地上,正色道,“红尘姑娘还未脱危险,臣恳求在飘雪苑暂待半日。”
“也好。”宋子安没有多犹豫,他想去看看红尘,脚步也不敢稍有缓慢。
但走近了,他又不敢走了。
红尘面如素缟,鲜血和汗水打湿了她的衣裳,头无力地偏向一边,雪玉般的脖颈上,几乎看不到呼吸起伏,就像一朵被狂风摧残的芙蓉花,坠落在泥地里,死气沉沉。
宋子安腿脚颤了颤,努力压制住心中的害怕,是的,他竟然觉得害怕。
此情此景,与记忆中是多么相似?他的头脑都有些晕眩,面前的一切好像都在尽数扭曲,该有的、不该有的人来往穿过他的身体,一如记忆中,那些满脸横流的泪水。
忽地,红尘颤了颤睫毛,发出了轻若无声的呻吟。
那些被自己重新拾起的记忆片段霎时风化,一切又回归到了最简单、最真实的现在,宋子安眼神一凛,来到了床边,顾不上自己身上崭新的龙袍,直接坐到了染血床单之上。
他张了张嘴,想喊“茹意”,却又顿住,慌急的心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将话语又干瘪瘪地换成了“红尘”。
“红尘?”他尽力缓和了自己的神情,放柔了声音,似乎怕惊到了红尘,又不小心伤到了哪里。
“红尘……”
苦生寥寥,厄难不绝,爱恨执于一念,方是红尘。
红尘缓缓睁开了眼,在迷雾般的视野里慢慢搜寻熟悉的轮廓,对上了一双丹凤眸,是宋子安。
他拿着她的手,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轻柔忐忑,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失措,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固执又幼稚地想要听到她的回答。
但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发出衰败的、难听的呼气,就像失水的人,面临干枯的沙漠,除了苦笑,只剩无言。
“红尘,你怎么样?还痛吗?”
傻瓜,痛到麻木了,怎么还会痛呢?
宋子安双眼瞳孔,血色在眼底凝聚,不知为何,他的衣领也湿了,就像哭过一般,红尘忽然有些心疼,有些看不惯这样的宋子安。
手指轻轻一挠,在宋子安手心碰了碰,红尘毫无颜色的脸上极轻极缓地牵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哭……什么,难看……死了。”
宋子安张了张嘴,竟忘记了该如何反应,他欣喜,也担忧,他急切,也落寞,他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句,“茹意?”
红尘瞬间敛了笑容,失神地看着他,心中不知如何想的,微觉酸涩,良久,方才开口,“红尘,我是,红尘。安……茹意,已经,死了。”
宋子安蓦地站了起来,那虚软无力地皓腕从他手中悄然滑落,跌在了床边,宋子安脸色倏然难看起来,“你胡说!”
“哈,哈哈……”好不容易的力气,凝聚成气喘干涩的笑,红尘突然什么都不怕了,他看着宋子安那大怒的脸色,似乎有意挑衅般,语气带着疯狂而毫无气力的尖锐,“她死了,是你,太固执,她早就,死了!”
“你!”宋子安一步上前,惊怒地看着她,却被一人拉住。
秦放沉声,“皇上,不可!红尘姑娘身体虚弱,需要静养。”
红尘的视线在秦放身上停留一瞬,嘴角勾了勾,又看向了宋子安,眼中丝毫不退,往日曾见的怯意,早就烟消云散。
这才是她,人之将死,她什么都不怕了。
宋子安死死地瞪着她,那么虚弱的人儿,为什么还有这样的勇气?她一身的血液都像是被抽走了,连抬一抬脖子都要累得浑身是汗,可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光彩照人。
隐晦的目光里,就像藏着深渊底部罪恶的手,随时都要伸出,摧折了几经枯萎的花朵。
偏殿之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却只有红尘,笑得虚弱而坚定,“你就这么、不敢承认?咳咳,你就,永远活在,阴郁的……世界里吧,懦夫!哈哈……懦夫!”
磅礴的怒气犹如山雨欲来,将所有的人都压得汗毛倒竖,秦放的手在微微打颤,看着床上的人,眼中闪过无奈。
“皇上,此地血腥气太重,红尘病弱,已然神思错乱,不宜叨扰,可否借一步说话?”秦放默了默道:“出征在即,臣今日特来入宫告别。”
宋子安猛地回头,一股寒气冲向了秦放,秦放眉头一皱,却始终没有退缩。
许久,宋子安忽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看向了柳绿,“把这里收拾干净,别吓到了昭阳,还有,别让她死了!”
“是,皇上。”柳绿神色一冷,颤抖着身体,不敢抬头。
语毕,宋子安又扫了眼红尘,片刻都没有停留,转身走出了偏殿。谢恒紧随而上,却在经过秦放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当年,不是我的错觉。”
秦放不语,目光同红尘对视着,而后,轻轻点了下头,道:“你好好休息,皇上不会伤你。”
红尘冷笑了一下,慢慢闭上眼,不想再说半个字。
走出殿门,秦放看见了谢恒,谢恒目光严厉,带着审视和质疑,秦放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在经过谢恒的时候,说了一句让谢恒僵住的话。
“秦家与安家,曾是姻亲之家。不过既然无人记得,便过去了。”
谢恒惊诧地转身,加快了脚步,在宫道之外,拽住了他,神色复杂道:“皇上……知道吗?”
秦放扯了下嘴角,按下他的手,“过去了,就不必再提。男欢女爱,并非买卖交易,没有先来后到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