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套恒侧过头,看着那九龙盘旋的龙椅。
先皇不比宋子安,他有好几个兄弟,结拜的,亲生的,这些兄弟很多都对他忠心耿耿肝胆相照,但也有那么几个,时时刻刻算计着他。
就像临淄王,便是当年先皇未曾厘清的遗祸。
所以先皇不希望宋子安有太多兄弟,而他的母亲受人陷害,先皇半点情面都不留,便掐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幸运的是,他没有完全死亡,小小的人,拼死为自己挣了一口气,活到了一个机会。有人救了他们,将他们偷偷藏在京城。
薛套恒没没想起他的母亲,都忍不住冷笑,“很小的时候,我们被安置在京城,有一座很小、很小的院子,是皇后派人照顾我们,教我读书习字,过得比你好太多,所以我不恨他。”
再一次的沉默蔓延在太和殿,宋子安静静看他许久,忽道:“幼年我曾出宫,不慎在人群中走失,是你带我到皇宫之外的,可是?”
薛套恒带着些许意外地回头,眼中明光一闪,“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你应该想象不到,失去记忆的人会有多恐慌。”
宋子安弯了脊背,似乎在这须臾时间,又变回了往日的宋子安,迷惘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看着你、看着焕然一新的西晋,心中并无欣喜,只余茫然,总觉得前一刻自己还在隐忍负重,一瞬过去,所有人都在告诉你‘已经过去了’,便总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所以,便忍不住拼命回想过去的一切。”
“所以你想起了我,”薛套恒不知该是欣喜还是该觉得可笑,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嘶哑和凝重,“你怕我参军、入宫,是为了你,或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宋子安勾了下嘴角,“起初,我是这样怀疑。但后来一想,在回京之前,你有无数次机会杀我,甚至可以名正言顺地取代我,但你没有,我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薛套恒心头一缓,“……无论我是如何想,我那帮兄弟,都是为西晋而战。”
“兄弟,”宋子安若有所思地呢喃着这两个字,旋即按着膝盖回头,“我让秦放做监军,你觉得我是在忌惮你,是不是?”
“难道不是?”薛套恒反问,胆子依旧很大。
宋子安却摇头,“我如果真的忌惮你,虎符,我也绝不会交给你,因为你比徐其要精明百倍。我让秦放跟你去,不是为了让他监督你,而是为了让你协助他。”
薛套恒略为不解,“什么意思?”
宋子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站了起来,从袖中拿出了那块玉佩。玉佩沾了人的体温,但依旧冰凉,宋子安苦笑一声,抓住他的手腕。
薛套恒低头,看着被放进自己手中的玉佩,呼吸大乱,“你……”
“这块玉佩,是红尘找出来的。”宋子安道。
薛套恒豁然变色,“她是奸细?”
宋子安压低声音,看着薛套恒的眼睛,“我今日与你说明白,并不是想以此试探,而是因为有人,已经在针对你下手,意图颠覆皇室。”
“而时机又如此巧合,”薛套恒握紧玉佩,沉俊的脸上,忽现杀机,“你竟然把南蛮奸细养在身边!不要命了吗?”
“她不是南蛮奸细,”宋子安却道,“至少秦放查过她的身世,她的确不是南蛮人,但有些许疑点解释不通,我需要查出她背后的人。如果,如果她背后是慕离……”
薛套恒猛地眯了下眼睛,宋子安手上一紧,沉声道:“无论如何,你不能动她,我留着她还有用。我只要你在行军的路上,制造秦放还在的假象,给他暗访的机会!”
“如果她的背后是慕离,”薛套恒冷了声音,“那慕离知道的事情,便远超我们想象。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情,你想过吗?他们又是在为谁做事,你明白吗!”
仿若对峙一般,宋子安死死抓住他的手,“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茹意!是不是我的妻子……若果她不是,我会亲自动手,以绝后患。”
死寂般的沉默又一次压迫着所有人的神经,谢恒回头,那个遗失的皇子与先皇如此相像,若是先皇还在世,不知是否会后悔自己当年的决定。
时间不知不觉地推移,仿佛过了许久,薛套恒叹了口气,将玉佩戴在身上,却说起了另一件事,“你终究是坐不住的,先把太子立了吧。”
“你果然猜道了,”宋子安心下一松,慢慢松开手,“我已经拟好圣旨,只要战事一起……”
“战场那种地方不是好相与地,”薛套恒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忽地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下,突然变了话题,“小时候的你,比现在活泼很多。”
宋子安愣住,神色怪异了一下,这动作同他父皇小时候喜欢做的,一模一样。
他抬起头,薛套恒却一转身,走出了太和殿,又在不远处停住,“其实我并不在意她是不是安茹意,但你若因她乱了分寸,就算她是真的安茹意……”
薛套恒没有说完最后的话,但宋子安却能猜到他话中的意思。
他也明白,要保红尘平安,只有一个方法——将所有的事情,牢牢控制在自己掌控中!
可他的想法还没有成型,他还没有从薛套恒受下鸾凤和鸣的微妙喜悦中回神,一件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便再刹那之间打破了他的镇定从容……
“皇上,不好了!”来人急道:“弦华郡主打伤了红尘,太医已经在飘雪苑待了一个时辰,听说后脑勺上……血止不住啊。”
红尘很痛,痛得浑身抽搐,痛得每一块皮肤、每一根发丝都让她忍不住抓狂,痛得好像有人抓住她的头使劲地往墙上撞!
“怎么回事?”秦放脸色阴沉,“为什么止不住血?不过是那么小的一个伤口,她怎么会止不住血!”
周扶看了眼手中的银针,三年过去,他也学会了镇定,“这不正常。秦将军,红尘的后脑上,只怕是有旧伤,留了血块,郡主那一推,刚好撞到了血块上,若是……”
“若是什么?”秦放有种不好的预感。
“若要救她,最好放出淤血,”周扶额上沁出一滴冷汗,“但失血过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