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御花园中,温度将至冰点。
昭阳兴高采烈地叫道:“父皇父皇,红尘要带我抓虫子呢,你也一起来玩啊!”
什么叫落井下石?这就是!
红尘僵着身体往后退,边退边将脖子如榫卯般往下低,膝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脸上闪过冷笑,嘴里都是惶恐,“婢女参见皇上,皇上息怒,婢女方才绝对不是在骂你!”
就是在骂你,怎么了,有本事你咬我啊!
柳绿等人倒吸口凉气,嘴角抽搐地看着前方的红尘。
她此时此刻倒是有点无比确定这红尘不是安茹意了,安茹意虽然嚣张,但嚣张都是经过理智计划的,绝对不是如此莽撞!
宋子安本想将此事小事化了,没想到红尘竟然不打自招,虽然说的不是,但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她就是在骂自己,而且明目张胆地骂。
昭阳眨了眨眼睛,看着红尘默了一下,而后抬起头,笑眯眯的对宋子安道:“父皇,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小家伙,这也才一天,就学会帮着外人转移话题了。
宋子安心中无奈,表情没有任何波澜,他已经习惯了冷漠对人,目光幽深地看了看红尘,红尘身体似乎在微微发抖,他冷笑了一下,淡漠道:“朕,来此散心。”
语毕,他便转身往御花园的亭子里走,玄色衣袍之上,白玉洞箫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轻摇。
昭阳对柳绿笑道:“姑姑,你去给父皇奉茶吧。”
柳绿点头称是,随即看了眼红尘,带着人走了过去,红尘却依旧跪在地上。她没有起身,因为皇帝并没有让她起身,就连昭阳都没有说话。
红尘有些意外,她以为昭阳会替他说话的,但昭阳除了替她转移话题之外,竟没有替她求情。
为什么?
她抿了抿唇,一股怪异的别扭酸楚在心底闪过,昭阳却主动解答了她的疑问,“红尘,你进宫还没到五天,对不对?”
红尘颤颤地抬起头,眼中却没有对昭阳的惧怕,只是有些不解,“是。”
昭阳软香的手捧起她的脸,肉嘟嘟的脸扬起天真可爱的笑,但说出去的话,却让红尘后背生寒,“上一个冲撞父皇的宫女,被带进了铸礼堂,你知道铸礼堂是什么地方吗?”
红尘心里咯噔一声,昭阳却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道:“铸礼堂惩罚人的地方,姑姑曾说,那是会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方。生不如死,应该很痛吧?”
昭阳眼中带着怜悯,“红尘,昭阳很喜欢很喜欢你,你不要找死,好吗?父皇他对我很好,但是对其它人,很无情的。”
你不要找死,好吗?
红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昭阳才几岁?是谁教的他这些?她以为他只是个孩子,以为他对自己是不同的,就像所有失去母亲的孩子那样,可是他……真的只是个孩子吗?
红杀的话突然从记忆深处传到了耳边,就像一记惊雷,震碎了她心中所有的郁闷和恼怒。
“宋子安乃绝情之人,即便他对你再温柔,只要他想,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红尘,就是他害你兄长毁容,害你家破人亡,他冷酷残忍,杀人毫不手软,你绝不能以为自己有了一张酷似安茹意的脸,就可以为所欲为!”
“好啦,”昭阳揉了揉她的脸颊,要用自己的小手将她拽起来,“快起来啦,昭阳要抓虫子,你帮我啊。”
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红尘犹觉后背寒意尚存,额角突突的疼,好想有人拿着捣杵在她太阳穴上捶打,下了死力似的,疼一下,力气就重一下。
宋子安端坐亭中,目光不时往昭阳身上落,观察着昭阳的动静,余光偶尔定在红尘身上。红尘一如她在御花园初初露面的时候,弯腰拿着剪子,收腰敛眸,却没有那么多的话。
正是因为那些话,她险些被自己驱逐出宫,如今懂得谨言慎行,是好事。
宋子安慢慢收回视线,没有去理会那边的动静,忽地,昭阳轻轻地低呼了一声,“哇,好大的虫子!”
宋子安:“……”
想想自己小时候的也在先皇的纵容下,上山下地,掏鸟蛋挖蚯蚓,虽是皇子,但毕竟也只是个半大孩子,由着玩一会也没什么关系。
应该没关系的……
“养起来吧。”是红尘的声音。
“啊?养起来啊?”昭阳惊讶,“养在哪里,床上吗?”
红尘沉吟了一下,笑道:“当然是养到树上,就像养蚕那样养着它,殿下说好不好啊?”
昭阳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但是蚕会吐丝,可以做衣裳的,这个虫子看起来好丑啊,养起来有什么用?”
“养起来好看啊,”红尘低低的笑着,“这个虫子可是会变成蝴蝶的,你想啊,现在飘雪苑的花开了,到时候蝴蝶飘飞,多好看啊。”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皇子称呼“你”,宋子安皱了下眉头,目光扫向红尘,蝴蝶好看,并不代表虫子也好看。
红尘正扬起下巴,脸上带了点得意的笑容,凑近了一朵牡丹花,唇角在花瓣上碰了碰,轻笑道:“‘孤蝶小绯徊,翩翾粉翅开。并应伤皎洁,频近雪中来’,是不是很美?”
昭阳好像也看到了那副孤蝶飞舞的景色,长大了嘴巴,兴奋地拍着手,“那我不要一只蝴蝶,要很多很多只,一千只一万只!”
红尘嘴角一抽,看着昭阳的表情略有些微妙,一千只一万只蝴蝶,那飘雪苑都要被蝴蝶堆满了吧?到时候还能住人吗?
正想着,一道颀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红尘忙收敛表情,低着头温顺道:“殿下真聪明,奴婢也觉得这样很好看呢。”才怪。
“是吗?”宋子安冷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抓一千只蝴蝶吧。”
红尘霍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宋子安,脖子僵硬的左右看了看,柳绿捂脸摇头,昭阳期待地看着自己,宋子安仗着身高优势对他报以鄙夷。
无论左看右看还是往后看,红尘都没有在宋子安的说话对象里找到第三个人。
她咽了口唾沫,手指微颤,“就……只有我?”
宋子安难得笑了一下,“对,只有你。”
红尘:“……”你就是要搞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