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居高临下时,他那由内而发的冷意便更加强烈,还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一旁的宫女吓得更不敢抬头。
昭阳却没有,宋子安未曾离宫之前,他便受尽众人恩宠,宋子安离开皇宫,更是没人敢管他,上蹿下跳四处趴趴走,直到临淄王宋振东入皇宫,情势危急,才有人不顾他的哭闹,将他锁在飞霜殿。
皇帝的寝宫,自然没有人敢乱闯,而且距离太和殿近。
现在宋子安回来了,他本以为自己又会回到那个每日都有宋子安逗他笑盼他乐的日子,没成想却迎接到了一张冷脸。
无来由的委屈逼得人心里泛酸,孩童更是敏锐,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下意识上前抱住宋子安的腿,倔强地仰起头,又叫一声,“爹爹!”
宋子安:“……”
宋子安不答,昭阳更加委屈,眼泪流的更加凶猛,“爹爹爹爹爹爹……”
宋子安看着那张眼泪鼻涕乱流的脸,嘴角一抽,别过头道:“来人,把昭阳送回飘雪苑……好好洗洗。”
周弥对着宫女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去拉昭阳的手,昭阳小小的力气,根本无法阻止,只能被哭着抱走。
两个宫女半托半抱地带走了昭阳,昭阳那声音便越大,好像极为伤心似的,哭的人心肝都软了。
“爹爹!呜呜,爹爹…”
偏偏宋子安却抖了抖手指,打了个寒颤,缓慢地挪动自己有些僵硬的脚,对周弥道:“让飘雪苑的人眼睛长牢点!下次再敢让昭阳一个人乱跑,若出了事,朕要了他们的命!”
宋子安拂袖离开,周弥讪讪低头,看看宋子安的背影,心惊地应了。
却说那厢,第一日碰了壁,委屈巴巴地跑了回来,捂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被柳绿好一通安慰才钻出被子,抽噎着问道:“姑姑,爹爹、爹爹不让我叫他爹爹了……”
御花园的事已经在宫里传开,柳绿自然也听说了,她伸手擦干昭阳脸上地泪,强笑道:“昭阳,姑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皇上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心里还是关心昭阳的,真的。”
昭阳瘪着嘴巴,“我想爹爹抱抱,还有娘亲的画,她好久没给昭阳画画了……”
柳绿鼻子一酸,忙转过头,抹了下眼睛,回头又笑道:“因为娘娘现在在闭关修行嘛,等过段时间……”柳绿声音微变,“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昭阳抬起头,眨了眨眼,清亮的目光看着柳绿。
第二日,他又溜了出去,而且溜到了太和殿。
宋子安批改奏折时只喜欢一个人伺候,是以当昭阳那看似轻若无声的脚步踏进太和殿时,宋子安一挑眉,便看见了门口那短手短脚还往里挪小豆丁。
飘雪苑和太和殿那么远,他到底是怎么跑过来的?!
宋子安平静地看着他翻过门槛,又偷偷摸摸从旁边爬过来,好像那一目了然的石柱大厅能够遮住什么,动作好笑又麻利,可见已经是惯犯了。
周弥也看见了他,但宋子安什么都没说,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低着头,把自己当成瞎子聋子。
昭阳低头往前走,一不小心撞上了那成人高的大花瓶,花瓶没撞倒,他自己却翻倒了,一个个仰身倒在了地上,死角朝天手脚扑腾,发出唉唉的声音。
他坐起身,却又迷惑地瞧着这不知何时出现的大花瓶,长大了嘴巴,“好高啊……”
花瓶是乳白广口,今年刚上贡的贡品,昨晚才摆上的,昭阳本来是来寻宋子安,却被这花瓶吸引了视线,绕着它走了两圈,又抱了两下,再推了两下,不知为何,气得跺了脚,拖着椅子往那边走,声音极大。
宋子安:“……”猴子转世吗?
椅子到了花瓶边,人也吭哧吭哧地往上爬,踩着椅子扶手不够,还要往椅背上踩,想去看看那花瓶里有什么。
昭阳还扒着椅背往里看,那椅子便摇摇欲坠随时都要翻倒,花瓶也开始在晃动了,岌岌可危之态明显,偏昭阳半点不怕,新奇地探头。
蓦然,昭阳脚底一滑,整个人如倒栽葱一般,往花瓶里栽了进去……
仿佛血脉天性作祟,在昭阳将将遇危的时候,在边关某处密林中,辩药识药的红尘心中若有所动,望向了北方,手中书册不由坠地。
她站起身,看着北方,若有所思地捂住心口,挑了挑眉,“心悸……没吃饱吗?”
“失血过多,心悸乃是正常,”慕离轻笑,端着一碗汤药放下,“喝药吧小妹,今天恢复得怎么样?”
红尘扫了眼桌上的草药,又是摇头,“哥,你的药下得太重了,是药三分毒,长此以往,迟早中毒。”虽如此说,她还是将药喝下了。
慕离却不以为然,“你哥我自小与毒相生,又岂会轻易中毒?毒,是我的补药。”
红尘将书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故作可惜道:“世人总是刚愎自用,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的人也不少,但明明早有生机却弃而不用,真是,死了也活该咯。”
慕离失笑,“你的嘴,可比你哥的心要毒啊。”
“没办法,”红尘摊手,“毕竟真话总是难听,忠言总是逆耳。”
“是么,”慕离在她身边坐下,扫了眼她低垂着的娇美面容,嘴角一扬,“妹妹这伤养好,书大概也看得差不多了吧?”
红尘白了他一眼,将书往桌子上一扔,“不过是些西晋朝堂之事,还有那个暗帝,真是莫名,我看他也没做什么嘛,怎么得了个暗帝的称号了?”
慕离似笑非笑道:“你若是想知道,两年后,等你进宫时看看皇城外的石碑,再往宫中一探,便知这‘暗帝’实在是不够形容他的。”
红尘无趣地瞥着他,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页,指尖扫过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忽然停在了最后一页上。
那一页上,画着一个美人,唇红齿白,巧笑倩兮,雍容华贵,鬓若刀削,唇比朱丹,肤胜凝脂。
难得的美人,更难得的是,这个美人与她生得一模一样。
“这个人,”红尘轻叹,“皇妃安茹意,绝色神凰,当真死了吗?”
慕离敛眸,眼露阴狠,“当然,她已经彻彻底底地死了,所以,不会有人揭穿你的身份,因为……你是最适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