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宋子安看见宋无缺时，必定会迫不及待下令杀人，但是现在的他分毫不动，本以为会有涛涛江河掀波起浪，结果连点水花都没有起。
但正因如此，他们反而觉得有些恐怖。
薛套恒看了眼星墨，星墨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臣子，众目睽睽你让我过去拍他的头，是怕我死得太晚了是吗？”
薛套恒无奈，只能自己上前，来到披甲佩剑的宋子安身边，看了眼那好似发生了天翻地覆变化、实际上似乎只是冷漠许多的青年，默了默，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
“皇上，”最后，他还是开了口，“您是要招降，还是要……绝了后患？”
宋子安冷冷看着远处，那高台之上，临淄王苍老颤抖的身体几乎咫尺可近。但他为什么要近？就这样看着他享受等死的绝望，不是更加爽快？
所以，他笑了一下，笑得阴狠可怕，就像被偷去了所有美好，只剩下恨意和痛苦。
“绝后患？薛将军此计不错。”他抬起头，看向了城墙之上，远远的，可以看见一个巴掌大小的孩童影子对他招手，他的目光一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
薛套恒咂摸半天摸不出味道来，索性又问：“皇上，我们打吗？”
宋子安侧头，看向薛套恒。初见这张脸、见他身后背着的武器，宋子安很震惊，但也未曾震惊多久，随即胸口除了恨怒，便什么都不剩了。
薛套恒胆子很大，他身边的人，每一个胆子都大，但薛套恒的大胆带着有恃无恐。宋子安慢慢收回视线，“薛将军想要杀光他们？”
“这些人也有不少是被蒙蔽，并不知晓实情，”薛套恒道，“臣以为——”
“打到了皇城脚下，还不知晓实情？他们都是傻子吗？”宋子安冷笑，“薛将军忍心大义，朕很是佩服。”
薛套恒心下一沉，“皇上，这是三十万人，白起坑杀四十万而留骂名千秋，皇上何必将自己置于骂名之中，若是他们肯自己归降，大可将其送入边疆，令他们戍边抗敌，以补过错。”
宋子安一偏头，冰冷的视线落在宋无缺那老不休身上，嘴角慢慢勾出冷笑，“那薛将军以为，朕应该如何对待他们？”
他的心里有恨火在烧，为了这团火，必然要流一场鲜血，就如冷都之乱，千刀万剐，何其骇人。薛套恒叹了口气，“皇上，无论如何，您也不能将他们全杀了。”
“那就自杀临淄王府的一万人马，”宋子安淡淡开口，“临淄王府之人，除了那老东西，啊，对了，让他们自己动手，他们不是受蒙蔽了吗？那就让他们自己证明吧。”
他的语气清冷，言谈之中的血腥，却叫人悚然而惊。薛套恒咬了下唇，抽出双戟，策马向前，又回头看一眼宋子安，随后举起自己的兵器，沉冷的声音蓦然在战场传开！
“吾皇隆恩，或受蒙蔽者，投降可赦！独临淄王府私蓄人马一万，杀无赦！临淄王府，除临淄王之外，其府兵、亲眷，杀之，即可戴罪立功！”
沉冷的声音敲在所有人心上，本就胆寒的人霎时间丢盔弃甲，降跪之声遍布全场。
但紧接着一阵哀嚎忽起，临淄王身边的紧跟的将军，他竟是头颅落地，至死，眼中惊惧犹在。
哀嚎哭喊声似乎在眨眼间燃起，纷乱的阵营突然间开始自相残杀，心腹的一万人马成了瓮中之鳖，本该为自己所利用的将士，顷刻间成了索命阎王。
宋无缺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一切，面前好像是人间炼狱，而四面八法，却都有着宋子安的人马，在静静旁观着这处荒谬血腥的大戏。
突然，他看见了自己大儿子，那个曾被自己以当做皇帝培养的人，被人一刀砍在地上，手，不知被谁砍去，心脏，不知被谁挖掉，就像被恶鬼蚕食的事物，瞬间埋没。
“啊……啊！！”宋无缺猛扑上前，“我的孩子！啊，我的儿啊！！”
但是没有人管他，自有人想着用他的人为自己将功补过，他所培养的一万亲兵，竟成粘板饵食，毫无反抗之力，无一人得以全尸而退！
城墙之上，昭阳早就被人带走，宋振东看着底下血肉横飞的一幕，耳边是朝臣源源不绝的反胃之声，被分裂的内脏、手足、头颅就像世界上最醉人的奖励，为人争相掠夺。
宋振东脚底生寒，便是他久经战场，也不曾见过这种事！这、这是屠杀！是暴虐！是一个明君贤皇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事情！
“子安，你到底……变成什么样？”宋振东浑身发软地撑着城墙，愣愣地看向那大军之后，无动于衷的西晋帝王。
血腥的场面持续了很久，很久，直至天空忽现雷影，瓢泼大雨在呼吸之间，便淋透了所有人，也让陷入疯魔的恶鬼们恢复了些许神智。
台上，宋无缺几近疯魔，台下，所有人都呆怔怔的，看着自己手上的碎尸、残体，哭声也渐渐地传了开来。
哭声入耳，宋子安才抬头，看着天空淋漓的雨，缓缓闭上眼睛，“我讨厌下雨。”茹意，你来安慰我，好不好？
茹意。
茹意……
雨息成雾，冬日聚冷，四面如敌，冷肃的气息游荡在各处，在京城团团围绕，千里之外亦如是，甚至蔓延到了西晋边关。
边关之大，苍茫之阔，了无边际，那枯黄密林中，只有一座看似幽静的小屋，屋外水井旁，徐郑默然伫立。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从屋中走出，来到水井边，用辘轳打了一桶清水，抬头看看阴暗的天空，皱起了眉头，“我讨厌下雨。”
他说完，又低头看着水井桶里映照着的自己，一半白玉无瑕，一半银铁遮面，看起来诡异又阴森。
徐郑冷道：“活该，这是你自作孽，谁让你要救她？”
“你闭嘴，你懂什么？”慕离大吼，忽然听到了身后门扉作响，目光一闪，又带上了温柔的笑容，回头轻笑。
“红尘，你醒了？”
“红尘？”女子迷茫地看着她，“我吗？”
“是，是你，”他笑着上前，抚摸着她绝美的脸，“忘却前尘，故名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