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安忍俊不禁,“茹意,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安茹意将茶杯一放,笑意浅浅,“我是在羡慕你们的兄弟情。”
她低下头,视线盯着茶杯里的自己,嘴角藏着一抹嘲讽。
“你有所掣肘,他便年纪轻轻豁出性命为你打天下;你忧我安危,他便抛弃禁军统领一职在山上苦守一年之久;你出宫寻人,他也毫不犹豫跳下万丈悬崖替你找人。”
“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以命相搏斗?事事都为你着想?倘或茹意没有猜错,他今日受的这一剑,也是为你挡的吧?哈,秦府如此效忠于你,京城士族之多,又有几个能如他秦府一般,子安,所以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
安茹意抬眼,“你在父母宠爱中成长,又有两个兄弟为你出生入死,倘或我在相府也有这样的姐妹,或许现在就活脱脱是个大家闺秀,哪里来的那些嚣张过往……我就不是现在的我,就安安心心做你的皇后也说不定呢。”
宋子安又何尝不感慨,他抬着头,看向门外,想起秦放那自小温厚,长大沉默的样子,也觉几分动容,“秦放此人,有时就是太死心眼了。”
“果然如此,”安茹意笑道,“若不如此,他也不会为你死心塌地。子安,自你登基以来,想必唯二两个肯一直听你话的人,便只有谢恒与秦放了吧?”
宋子安点头,又摇头,“谢恒那小子,哪回出宫不是瞻前顾后,非要一副若不踩过他的尸体便不准过的姿态?”
安茹意捂了捂嘴,顾盼看来,眉目生辉,“子安,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难得在此听到安茹意的调侃,宋子安心里一动,上前抱住了她,“好啊你,竟敢讽刺我。”
“这才不叫讽刺,”安茹意伸出一只食指,在他心口画着圆圈,笑得娇俏可人,“这叫实话实说,你这个人,就是身边听话的人太少了,所以,才会格外珍惜啊。”
宋子安笑道:“我待他如兄弟,实因他以兄弟带我,我自然珍惜。”
安茹意敛了敛眉,伸手抱住他的肩膀,无力般的靠在他胸口,听着那规律好听的心跳声,眼睫颤了颤,道:“……知道吗子安,这就是你特别的地方。”
宋子安搂紧了她,享受这片刻难得的温存,嗅着安茹意的发香,叹息般道:“茹意,你总是懂我的。”
“是啊,”安茹意闭上眼,冷冷扯了扯嘴角,“我当然懂你,今日今时,我最懂你。”
……
温存的时光没有继续多久,未过多时,外面便传来了清厉的叱咤声,宋子安走了出去。
安茹意趴在桌上,稍纵即逝的温暖并没有在她背上停留,或因奔波,脸颊总是面无血色,说话也带着三分倦懒和疲惫,每个字,都说得沉重可怕。
“人,终究是会变的。”
她站起身,慢慢将杯中的茶水倒在地上,好似在祭奠一般,陡然急促地喘息了一下,眼底闪过水色,又被她逼消于无。
许久,她才道:“两年的时间太长了吗?还是……天子不可能有知心人?”
“贵妃娘娘,外面有人偷袭,您怎么还在这里……”阮儿看看地上的水,默了默,上前将她手中的茶杯放下,“娘娘,回屋休息吧。”
安茹意看了看她,瞳中好似翻涌着云华山上的云海,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背,“阮儿,方才,多谢你提醒了。”
若不是阮儿提醒她,宋子安看她与秦放的目光有异,也许宋子安的问题,她根本不可能那般回答。
秦放虽然不曾与他讲过笑话,却会对她笑,会默默注视她的动作,她不是无心人,从秦放下悬崖来救她,为她对上星墨等人时,她就看出来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是近日才看出来。
秦放一直藏得很好,一直谨守规矩,秦放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与她有私?但宋子安竟然来试探她,竟然……用秦放来试探她的忠诚?
那么,秦放为他的付出算什么?自己为他的付出算什么?他们的忠诚,用自己的命、亲人的命换来的忠诚,难道,就不值得他一回的信任?
她也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信她了,那他会毫不犹豫地走开。
她说到做到。
阮儿叹息,“娘娘,皇上夺权主政一路,无论结果看起来有多么苦大仇深、正气凛然,但这一路的阴谋血腥必不可少。他信任你,但他毕竟还年轻,你们毕竟分开了两年……有些事,即便没有发生,只要他愿意相信,就会是真的。”
安茹意苦笑,笑声却越来越低沉,好像嗓子被人捏住,发不出痛快的声音,良久,才平复了心情,将刺痛的自己藏了起来。
“曾经他喜欢我,因为我的性格飞扬跋扈,可以帮他对付后宫众人,现在他喜欢我,却是喜欢乖巧听话的我,因为他需要一个皇后,可我又何曾是这样的人?”
安茹意搭着她的手,慢慢走向自己的屋里,外面杀声震天,似乎也影响不了她分毫。
阮儿眼中含泪,“娘娘从来都是飞扬,我在民间曾听人说娘娘是如何的豪爽精神,聪明欢乐,今日一见,却觉有所差异了,娘娘的心,似乎苦了。”
安茹意摇了摇头,“皇宫啊,等级森严,礼仪繁多。那飘雪苑看似自由,实则,反而是最大的不自由。因为他将我的自由都放在了那里面……所以我只能在那里面挣扎。”
“我曾经以为这是他给我最大的爱,然而山上修行两年,再次回想,也不过如此,否则,朝臣何以没有异言?不过都是因为,我本就是没规矩进宫的人。”
阮儿抿了抿唇,“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您不能这么想,否则后半生您会过得很痛苦。”
“来不及了,”安茹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她,“日久见人心,我原以为冷玥与徐郑不懂他,但现在看来,是我小看她们了。”
“都怪我,怪我太天真,怪我与他待的时间还不够长,怪我当初太希望有人宠着、爱着,所以才会真的相信……帝王也会有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