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见血,一夜白头,注定一生凄苦。
随着重重案卷与证物送到京城,这年冬天,京城朝堂,一片冷肃,初雪降下之时,越古在刑部撕心裂肺地痛哭,洛凌看着漫天白雪,心中倍感冰凉。
就为了一个谣言,一个无法证实的传说……
许久,越古走出了刑部,与那头如雪白发不相称的,是他那双通红若鬼的眼睛。同僚意欲安慰,却又惧怕得不敢上前,只能在旁安慰几句。
洛凌随手将自己私藏的酒扔给他,道:“人死不能复生,虽然这句话很难听,但我也是这般走了过来。越古,别让自己活得麻木,你得像个人。”
越古无神地看着他,“我现在,不像人吗?”
“像,”洛凌断言道,“像个死人。”
洛凌沉默片刻,转过身道:“曼陀山总有一天会被我西晋铲除,越古,你现在需要做的,是等。你放心,西晋……等不了多久了。”
越古目光一动,“大人?”
洛凌迈动脚步,清润的声音陡然带上了寒意,“比我们更加愤怒的,是皇上。”
宋子安愤怒,怒而能忍,他从先皇去世,一直忍到现在,拔除冷都、徐氏,重整超纲,选拔人才,充实朝臣,他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强大西晋。
然后,向夜郎报仇雪恨!
越古浑身一颤,忽地想起自己离开太和殿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宋子安卸去了皇帝之姿,带着安慰的一句话,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越古抿了抿唇,抱手对着洛凌的背影遥遥一拜,内忧外患、形若傀儡,宋子安依旧能一步步走到现在,他何以不能忍?不能等?
“君子报仇,”越古瞳孔越来越沉,“十年不晚!”
……
安茹意在山上的修行,已经三个多月。
白月银辉洒满云海时,那冰轮似乎就在眼前,云华观上,白雪已经堆积到了脚踝。凉丝丝的感觉就从脚底一路窜上背心,安茹意下意识拉紧狐裘。
就像一只雪中白狐,若不认真看,莹白的脸颊也扑洒着月光,就如月下仙子,美得近乎空灵,不似凡人,远离尘世。
这里本就远离尘世,远离皇宫,远离他。
安茹意伸出手,穿得没有意料之中的厚,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八分,无论是难缠、中毒、被刺的伤,都在凌风道长呕心沥血地打理下,有了好转。
她现在,甚至不像以前那般惧冷了,还学了几招自我保护的技巧,回想在相府中的自己,看似强大,比起现在,实在是远远不及。
月光将山上映照得越加发亮,她深吸口气,一脚踩上了石头,看起来岌岌可危,似乎随时都要被吹下去。但她却凛然不动,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开始打坐,嘴角挂着清冷寡淡的笑。
她变了。
从雪地踩过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的身后,安茹意微微睁开眼,随即又闭上,丝毫不为所动。
半晌,她的背后忽然靠了一个人,那挺直宽阔的脊背就静静背对着她坐下,却没有将力道施加于她的后背,反而牵住了她的手臂。
“风这么大,便是不怕冷,也要小心身子。”宋子安道。
日夜相伴的声音就在脑后回响,安茹意轻呼了口气,嘴角漫上一丝笑意,“今日初雪,京中雪景甚美,为何不在京中赏雪,却要到这里来?”
宋子安微侧过身,瞧见她姣好的侧脸,心中若有火苗在燃烧。他忍了忍,却终究没有忍住,用力抱住了她,“我来找你,来看你,难道我不能来吗?”
他的声音,都有些委屈了。
安茹意侧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初见时风华无双的丹凤眸,分别时依依不舍的双墨瞳,还有现在,倔强不退的坚定色。
她想了想,伸出手,轻轻摸着他的脸,微微叹了口气,喟叹般道:“子安,你辛苦了。”
“哈……”好像紧绷的心突然有了松懈的出口,或是悬着的大石被悄然的手放下,宋子安急促地出了口长气,将头埋进了她的后颈,“茹意,我很累。”
安茹意默了默,缓缓闭上眼,侧过身,伸手将他慢慢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目投一丝无奈,“你看似潇洒,却总将国家大事看得很重,越家的事,让你愤怒了,是吗?”
宋子安已经许久没有躺在她怀中沉睡过了,飘雪苑的躺椅、床榻、美人靠,哪一处都有她的气息,却哪一处都没有她的温度。
“曼陀山一次次在西晋为所欲为,”宋子安苦笑,“而我总是在大祸酿成后才发现。”
“因为你是皇帝,”安茹意蒙住他的双眼,“因为天高皇帝远,很多事情,若不发生,总是传不到你的耳朵,又何况欺上瞒下之辈从中作梗,你何所能知?”
宋子安按住她的手,“……是我的眼线太少。”
安茹意却摇头,道:“错了,子安,这西晋子民都是你的眼线,朝臣、衙役都是你的帮手,但他们都是人,人,总有力所不能及之处。倘或事事当真能尽如人意,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宋子安勾了下唇角,“比如有人造反?”
安茹意失笑,“不过尽力而为,听天由命。”
“你信命?”
“我不信,但有时候,却不得不信。”
宋子安默然一叹,安茹意看着他,就如依偎的雪燕白狐,天地浩大,唯余他二人将月光所有的华美之处都聚集于身上,如云海之上照耀天地的两颗明珠。
“休息吧,”安茹意用狐裘盖住他的身体,“这里不是京城,也不是太和殿,你是子安,不是皇帝,休息吧……”
宋子安微笑着,身体蜷缩进了狐裘,嗅着鼻尖清芬,渐渐陷入沉眠……
翌日晨起,邱紫起身,来到院中,云海依旧,凌风道长盘膝打坐其上,那厚重的道袍,隐约透出些沉重,安茹意从旁洗漱而出,看着他的背影,沉默无言。
“娘娘,”邱紫放低声音,“皇上走时留了话,请娘娘以后莫要在半夜如盘古石打坐了,危险。”
“盘古石?他倒是会起名字,”安茹意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半夜将人送到房里,也不知何时走的,看来京中还有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