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安站在她的面前,她却紧紧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明明已经做好准备,但是当真正面对她时,宋子安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看她两眼,她的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不会哭过多久,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生不如死,南行至的话成真了,生不如死的人,真的变成了他们。
火盆里烧着的纸钱成了灰烬,宋子安嘴唇一颤,声音放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就像委屈至极的少年,轻声问道:“茹意,你什么时候回宫?”
安茹意闭了下眼睛,“爹爹头七未过,人未下葬,臣妾身为子女,岂能轻易回宫?皇上放心,回宫后,臣妾即刻出发前往云华观,为爹爹祈福守孝,以全子女之德。”
道无虚身份机密,谁也不能透露,昭丽公主身体有恙,乃是皇室之责,故不高宣,因此她只说“为爹爹祈福守孝”。
安茹意又道:“皇上千金贵体,日理万机,今日难得休息,何必在此虚掷,不若早些回宫休息,此也是爹爹衷心所表。”
宋子安心下一颤,神色剧烈地变化,安玲珑抬头看了一眼,却又低头,不敢再看。过了许久,似乎所有人的动作都下意识停住了,宋子安才霍然转身,离开了相府。
龙袍之上,沉容肃穆,几许叹惋,尤伤人心。
往生咒吟诵的声音悠长沉重,老僧喃喃闭目,慈悲的目光便览全场,道人若有悲色,丝丝无奈,虽声溢出。
“阿弥陀佛。”
“无量天尊。”
守灵的时间漫长又清冷,来来往往的敬了香又走,官员、童生、晚辈,都踏过了相府门口,安茹意的表情始终如一。
宋子安每日在城墙上走过,却无一日看见安茹意走出府门,他看不到安茹意。太医说她伤心过度,虽然面上不显,但已形容萎靡。
她怎么样了?宋子安心焦不已,守灵之时,听人说她每日都跪在灵堂,夜晚也不与人换班,她才受过重伤啊,又怎么坚持得住?
“让御膳房送些药膳过去,”宋子安皱眉道,“派人盯着那些上香的人,有事没事便去上一炷香,他们打得什么主意,朕难道不知道?”
周弥听了,宋子安又道:“还有那些童生,不要以为去上了一炷香朕就会高看他们一眼,方邱紫仔细记着,谁的眼睛敢多飘一眼,都给朕报上来!”
周弥欲要点头,宋子安又道:“还有!让禁军的人在外守着,有人敢大声议论,在茹意面前诽谤朕,都给朕关进刑部大牢抽三百鞭子!”
三百鞭?!
周弥愕然,那不是要杀人吗?
宋子安瞪着他,“还不快去!”
周弥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等等!”宋子安忽又道:“送灵那一日,让人在街道两旁扯上白布,把人都给朕挡住,不准让他们靠近茹意!”
周弥:“……奴才遵命。”
时间快到最后一日,抬棺的人已经等候在外,亲梳远近都已排列在序,安茹意等众人在白布包围中,慢慢走过。
白布很高,可以挡住底下的人,却挡不住两旁楼上的人。安茹意与安玲珑一身白衣,淡雅如菊,但那姣好美丽的容颜却依旧暴露在眼光之下,楚楚可怜,冷艳动人。
“天降神凰,果真美人,”楼上一人叹道,“可惜,已作他人妇。”
小厮在旁眨眼,“公子喜欢这位安贵妃?这安茹意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公子是修道之人,恐怕不好贪慕美色吧?”
蓝衣公子挑眉,嗤笑道:“食色性也,人之常情,我未成大道,就是赞叹一句,也是理所应当,又关我修行什么事?多嘴。”
小厮尴尬地摸了下头发,那蓝衣公子摇了摇头,抬头忽看向对面,却见那楼层上,两名素白雪衣的女子并肩而立,皆也是花容月貌,形似母女。
母亲靠在女儿肩上掩嘴哭泣,伤心姿态我见犹怜,女儿却只是叹息,轻轻拍着母亲的肩膀。二人正低头说着什么,却见他们身后一个深衣公子突然出现,按住了那女儿的肩膀。
“果然是你!”洛轩又惊又喜,“你果然回来了!安凝!”
安凝?那个留下一纸休书,还带着母亲逃跑的相府庶女?蓝衣公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那安凝却不似传言中胆小怯懦,反而平静沉默地看着洛轩,只字不言。
洛轩便怒道:“你说话!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回相府!你知不知道本公子因为你被皇帝表哥罚跪了!”
安凝冷笑了一下,手指极快地掐住了洛轩的脉搏,一脚便将之踢倒,半跪在地。
蓝衣公子一个挑眉,而后竖起耳朵,却听安凝压低声音道:“其实当初多亏你,我跟娘亲才能借机名正言顺地离开相府,但是一码归一码,你诬蔑大姐,造谣生事,这笔帐我还未算,你竟敢找上门来?”
洛轩诧异地看着她,“你……你竟然会武功?”
安凝不屑道:“洛轩,京中事情已了,我和娘亲就要离开,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说完,也不管洛轩如何暴怒,带着自己的母亲随之离开。
洛轩暴怒,“什么闲事,你别忘了,你已经被许配给我了!你竟敢打我,你、你……你给我站住!回来!跟我进宫,还本公子清白,臭丫头你别跑!”
蓝衣公子笑看几人消失,对身边的小厮道:“这相府的姑娘个个都不简单,瞧见没?这功夫,都快赶上表妹了。”
而在下方,长街送葬,绵长的队伍就像一条白色长龙,或是冬日大雪满天覆盖的京城,哀泣悲哭之声久久不绝……
而在长街最后,宋子安放下了马车的帘子,沉默许久,道:“回宫吧。”
谢恒点头,再看一眼前面的队伍,调转马车,回了那座似乎突然间变得无比清冷的皇宫,仿若于人群中逆流而上,成就他称孤道寡的王途。
队伍最前方,安茹意与之相背,慢慢走向安氏祖坟,手中的牌位,沉重得如同千斤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