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安匆匆离开了殊华宫。
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却不曾让徐郑感到不满,她很愉快,数日以来从未有过的愉快。
看着轻纱垂幔,徐郑轻轻笑出了声,欺霜赛雪的脸颊隐隐透出一点薄红,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蕊,叫人忍不住亲近。
可是,这花蕊染上了毒。
“青云,”徐郑淡淡道,“备膳。”
青云笑着对门外侍女打了个眼色,仔细端详着徐郑唇边的弧度,道:“娘娘心情很好?”
徐郑伸手,轻轻摸了下背后的伤口,葱指沿着手臂滑下,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本宫今儿得了皇上的亲近,当然好了。”
她扫了眼青云,青云心领神会,淡淡笑道:“娘娘说的是。”
……
宋子安走得很快,周弥送了衣裳,正等在太和殿,抬头便见宋子安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却不大好。
周弥本想上前邀功,见状立刻深深地低下了头,没有出声。
谢恒还没有回来,殿中只有两三个人,周弥让小宫女上前奉茶,茶杯刚放上了御案,人就飞快退走。
他们都是在太和殿伺候的人,最会看人眼色,天子阴晴不定,就该躲得远远的,以免祸及池鱼。
宋子安拿起茶杯,才端起来,却又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周弥!”宋子安声音一沉。
周弥忙上前,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周弥在,皇上有何吩咐?”
宋子安揉了下额头,沉默良久,随后道:“茹意是何时出飘雪苑的?”
周弥道:“奴才奉皇上之命,前去殊华宫送霓裳,便见安贵妃娘娘正好要出宫,说是要去探望徐贵妃。”
“所以,那的确是她……”宋子安喃喃道,丹凤眼复杂地看着桌面的水,好似有诸多疑问吐之不出。
为什么不进去?宋子安想起自门口消失的衣角,不由一叹,徐郑重伤在身,他又会做什么?为什么不进去呢?难道她不信我吗?
周弥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必多半是与安茹意有关,而宋子安又刚好从殊华宫回来,周弥暗想,这多半就是发生了后宫争宠之事。
但安贵妃的性子,也不像啊?
周弥没有深思,他抬头看着宋子安,他拿着折子,手上却没有翻动,勉强认真看了几眼,怒火便不由自主地喷薄而出,折子批一张,扔一张。
“堂堂郡县父母官,竟然敢和山贼勾结!无耻之尤,斩立决!”
“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敢往上报!罚俸一月!”
“字怎么写得如此之丑?多看一眼都伤眼睛!驳回!”
因为字不好看,连折子内容都不看了,这位上奏的臣子也真挺倒霉的,周弥嘴角抽了一下,抬头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折子,看了眼名字。
大理寺卿?
周弥犹豫地看了眼宋子安,最后还是将折子放在废折上,反正明日还能上奏,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宋子安兀自发着闷火,安茹意的心情也不见好。
她坐在宣华宫的门口,青绿色的椅子带着天然的凉意,将地面的热气隔绝开来,桃红为她打着扇子,目光时不时看向了屋里。
风轮之下,绉雪盘膝坐定,脖子后仰,慧觉大事正站在她的身后,一边扶着她的脖子,一边用银针轻轻扎入颈侧。
银针很长,慧觉的手很慢,绉雪仰着头,目光定定地看着慧觉的眼睛,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眼,即便是如此暧昧的姿势,耳边的心跳声也没有任何的起伏。
僧者看来,她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无所谓男女,或者仅仅姿势一具附着精神与灵魂的皮囊。
忽然,脖子上传来一股暖和的热气,慧觉方才将视线对上她的眼睛,温和道:“娘娘不必紧张。”
她眨了下眼睛,以示自己并没有紧张。
慧觉平静地看着她,“娘娘且将心跳放缓。”
绉雪连眨两下眼睛,这次却真的有些紧张了。
察觉绉雪心跳越快,慧觉不由勾了下唇角,有些失笑,“娘娘若是害怕,大可闭上双眼。”
绉雪连忙闭上眼,紧靠的耳根却开始点点泛红。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绉雪隐隐察觉有什么东西从脖子上的银针上流了出去,从慧觉指尖传导的热气正驱逐着它。
平静的暖意让人昏昏欲睡,绉雪慢慢放松了身体,不知何时,颈间的银针竟然已经被拔了出去,慧觉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道:“娘娘,好了。”
绉雪忙将身体做好,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靠在了慧觉的身上。安茹意从外面走进来时,她正好将身体打直,慧觉手中的银针已经呈现了完全的黑色。
他用白布将银针包裹起来,收进袖中,看向安茹意,“贵妃娘娘,此毒盘积偌久,若要拔出,恐需数月方可。”
“无妨,”安茹意欢喜地做到罗汉榻的边上,“三年都坚持过来了,不过是几个月而已,大师尽力而为,这数月,宣华宫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慧觉颔首,双掌合十,“今日拔毒已毕,贫僧告退,后日再来。”
安茹意点头,看向桃红,“桃红,送慧觉大师出宫。”
慧觉退身离开,安茹意看向绉雪,身后摸了下她被针扎过的皮肤,想了想道:“这方法虽好,但就是每日扎这么一针,几个月下来,皮肤都要坏了。”
绉雪好似听懂了这句话,伸手摸着自己的脖子,无辜地看着她。
安茹意笑了笑,“无妨,回头我让太医院调配一些生肌养肤的药送过来,想是应该无碍的。”
绉雪扯了下嘴角,慢慢低下头,安茹意也盘膝坐上了床榻,习惯性地要跟她说话,开口却是一叹。
“我今日去了殊华宫,本想探望她的伤,却看见……”安茹意一顿,又道,“爹爹说得没错,徐郑对子安用情至深。”
绉雪闻言抬眸,目光闪动。
安茹意又有些好笑,“徐郑重伤,又能做什么呢?我明明知道,子安看向我的时候,我却下意识避开了,好像很心虚似的。”
她转过头,看着绉雪,“雪姐姐,她和子安也算是有情义的,我……应该大方些,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