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再没出过什么岔子，四儿虽然擅自坐了天子龙椅，并且还在上面洒满了点心屑，但宋子安大方得没有跟他计较太多。
他只打了十巴掌而已。
就十巴掌，四儿还跟他要死要活地坐在地上哭得鼻涕眼泪狂流，整整两个时辰，让碰巧来此的安茹意都惊呆了。
宋子安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将人赶出去，也免得烦心。
四儿还是太小，没能意识到自己到底是跟怎样一群人打交道，也没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惊世骇俗，单单是骂徐其那一句，只怕就足够让他死九次了。
再想到得罪贵妃，辱骂未出世的皇子，脚踹当今圣上，戏弄朝中大臣，还有擅坐龙椅，在龙椅上偷吃东西……
简直要翻天啊！
细细一想，秦利殇看这小娃娃的目光都带着点敬佩了，但再看那副小大人生气的样子，又很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他们这些人都气量不错，否则真有人要计较，这小东西合该五马分尸。
秦放与他们路上偶遇，一见四儿也笑出来，放柔声音问：“小东西，怎么不在皇宫，又跑出来了？”
四儿仰头看着他的高头大马，睁大了嘴巴，“马！”
秦利殇挑眉，“想骑马？”
“骑马！我要骑马！”先前没带出盘子来的郁闷顿时一扫而光，四儿伸出手臂，“哥哥，我要骑马！”
秦放就想伸手，秦利殇却道：“不行，我可没精力跟着你乱跑，跟我回府。”
四儿急忙忙推他，岌岌可危地倒仰了身体，“我不！我就要骑马！大哥哥带我骑马吧？四儿想骑马！”
秦利殇瞪着他，四儿便开始闹腾，大庭广众之下，跟在秦放身后巡逻的禁军都在偷笑。
秦利殇一个头两个大，秦放笑道：“叔，四儿给我吧，反正我巡逻也无事，你也该回大理寺看看了。”
四儿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赶人，嫌弃姿态跟秦利殇如出一辙，“就是就是，你赶紧回你的寺庙待着！”
秦利殇翻了个白眼，想想大理寺堆积了三年的冤假错案，两个助手这几日估计累得够呛，自己趁机偷了这么多天的懒，也应该去看看了。
遂将四儿交给了秦放，而后看着被秦放抱着的小孩对他投了一个鬼脸，“略~”
秦利殇：“……”
“哈，”秦放掐了下他的小脸，“叔，你快去吧，我接着巡逻，等值班换人时我就带四儿回去，好不好啊四儿？”
秦利殇无奈，挥挥手走了，一句话都没留下。
四儿却反而生气了，侧头看着他倒退的背影，嘟了嘟嘴，一边摸着面前的马鞍，一边仰起头道：“他生气了吗？”
秦放勾了勾唇，“嗯，还好，不算太没心没肺。”
四儿低头不语，秦放用一只手护着他，将马儿速度放慢，对身后的禁军道：“你们自行巡逻，切记小心谨慎，不可轻忽。”
“是，将军。”军队队伍齐声道。
看旁边禁军慢慢远去，秦放才骑着马慢慢沿着街道走了过去，秦放这个人，宋子安说他老实，谢恒说他二愣子，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精明在心。
他不常长篇大论，但一旦开口，必定直戳重心，挠在最痒处，何况对方是个孩子，再聪明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四儿，”秦放有些庆幸，幸好小孩说话虽然不讨喜，但胜在条理清晰，比一般十三四岁的成年人还要早熟，“你不喜欢大叔？”
四儿抓住马的鬃毛，抬头看看他，低头道：“不啊。”
秦放于是又道：“那你喜欢他？”
四儿嘟起嘴，“……他是个好大人。”
秦放好笑，知道秦利殇是个好人，可见是喜欢的，秦放兴致勃勃地看着他，“那你怎么一直跟他拌嘴，就不怕他不要你了？”
“那也很正常的呀，”四儿见怪不怪道，“反正爹爹和娘亲很快就会来接我的，四儿有了银子，爹爹和娘亲一定会开心的。”
“……”秦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但你之前不是说不要他们了？”
四儿闷声闷气地嗫嚅道：“那是……气话嘛，爹爹和娘亲不会不要四儿的，他们教了四儿很多东西的……”
“哦？他们教了你什么？”
“教我抓兔兔，还有躲猫猫，嗯、还有看天气！认人！有好多的！”
小东西却是被教得很聪明，但明明教得很聪明，却又被遗弃，不是很怪异吗？秦放多问了一句：“四儿，其实大叔也很不错的，让他当你的爹爹好不好啊？”
四儿睁大眼睛，后养着他看他，“为什么啊？”
马匹已经走到了城边，人渐渐变得稀少，声音也越来越静，好像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气氛在蔓延。
秦放默了一默，道：“大叔曾经也有妻儿，后来妻子去了，还有个五岁多的孩子也失踪了，四儿，大叔只有一个人，如果……”
如果什么，秦放实在没好意思说出来。
若说如果你的爹娘不要你了，你就做他的儿子好不好，听起来未免有点奸诈，但他们早已经猜到了几个可能。
若是四儿的父母摄于他们的权力，将四儿接了回去教养，或许他们可以皆大欢喜，但遗弃过一次子女的父母，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
他没说，四儿却聪明地猜中了几分，一双眼睛顿时红了，“爹爹和娘亲真的不要四儿了吗？大哥哥，是不是四儿做错了什么……”
秦放忙摇头，“不，他们是、就是现在他们陷入了一些麻烦，不方便来找你……真的。”
四儿红着眼睛，狐疑地看着他。
秦放有些尴尬，被小孩纯真的眼神盯得有点慌，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多管闲事，过了片刻，他才想好怎么接话。
谁知四儿突然乱动了起来，秦放怕他掉下去，忙伸手去拦，四儿却尖叫一声，抓住他的手往下坠。
“四儿！”
秦放大惊，慌乱之间，之来得及将四儿护在怀里，自己的头却重重磕在了地上，磕的他有些眩晕。
秦放咬牙，刚想发怒，一睁开眼，却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马匹发出嘶鸣，逃窜离开。
庞然大物正压在他们身上，四儿跪在地上，仰头望着黑色的巨影，它遮住了阳光，裂开的嘴几乎看的见口腔内部。
就像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