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套恒那套不冷不热的软刀子，大概算是今天宋子安所翻过的最凡人的“奏折”。
脸色不佳地闷头向前，谢恒默默跟在身后，再之后是皇帝的骄撵，两侧宫女默默低头，等人走过，又开始张头探望，十分奇怪地交头接耳。
“今日圣上的脸色好似比前几日还要黑呢。”
“就是啊，往日只是走路带风，这次都带了杀气了。”
“说不定又是前朝……”
“嘘，莫论政事。”
谢恒略有些烦恼地跟着宋子安走，将近飘雪苑的时候，宋子安却开始走走停停，过了半晌，在飘雪苑十米远的地方终于开始止步不前，谢恒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倒是前面两个太监看见了，两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震惊，怎么？莫非今天当今圣上到了门口却要转身告辞？
谢恒也有些奇怪，忍不住咳了声问：“圣上，您还走吗？”
宋子安沉默半晌，忽然转过头，问他，“你觉得朕现在的脸色看起来如何？像是放松吗？”
他记得太医嘱咐过，孕妇心情不佳也会影响胎儿，他今日方才得了好方子，想必药才喝了两碗，要是自己一闯进去，却是苦着一张脸，又该如何？
谢恒默了片刻，试着建议道：“皇上，不如您试着……笑一笑？”
宋子安向来演技不错，深吸口气后便扬起了个大大的小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即刻迷倒了一大片过路的宫女，宋子安挑眉，“这个建议不错，你退安吧。”
说罢，宋子安转身，几步踏进了飘雪苑，脸上笑容如同正午的太阳，不坠而灿烂，谁想刚走进殿中，安茹意却只看了她一眼，便道：“这又是何人惹你生气了？脸色这么难看。”
宋子安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绽放的笑容就这样被一句轻飘飘的话打散了，他沉沉地叹口气，扯开腰带疲累地倒在躺椅上，四肢散开，无精打采地看着房梁上的横木开始走神。
安茹意有些诧异，从边上走过来，低头细细打量宋子安，而后摸着下巴道：“不对，你不是生气，而是在失落，嗯，还有几分复杂的开心。”
“很明显吗？”少年天子憋屈地问她。
安茹意忍俊不禁，从旁拿出一个小小的梳妆镜，竖在他面前，莞尔道：“你自己看。”
打磨过的镜子带着些许暗黄，但还是能看清里面的样子，两边镶嵌的珠宝并不算奇珍，在暗处却亮得惊人，而因此尽管光线暗淡，宋子安依然能看清镜子里的自己。
衰。
只有这一个字可以形容，宋子安看那双来自于母亲传给他的丹凤眼微微向下塌着，嘴角也带着几分沮丧，头发被压在肩膀之下，尊贵的龙袍也略显散乱。
他抬起手，盯着自己手上的明黄腰带和锦绣香囊，终于挫败地叹了口气。
“不要气馁，”安茹意幸灾乐祸道，“明天还有得好受呢，想必明日的折子会像雪花一样堆积上御案，现在就叹气，明日你岂不是要崩溃？”
宋子安抓住她的手，一把扯到自己身上，“爱妃现在应该安慰我，而不是落井下石吧？”
安茹意转过身，趴在他身上，似笑非笑道：“那你说说，究竟是哪位大人这么不知好歹，竟然惹得咱们西晋最最伟大的天子宋子安郁闷起来了？”
宋子安被她这句夸赞弄得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是哪位达人，也许就是你呢？朕批了半日的奏折，累得手脚发软，好人儿不来安慰便罢，竟然还想着看好戏，难道我不能生气？”
“不能，”安茹意理直气壮地看着他，带着小女儿家的娇俏得意，“因为，本宫不是正在安慰你吗？”
宋子安心里看得发痒，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在她脸颊上狠狠一亲，搂着她的腰，闭眼道：“薛套恒大军至于京畿下两郡，他的人先快马入京，方才我在太和殿见了他一面。”
安茹意轻轻地“嗯”了声，又问道：“他怎么了？莫非是心有怨言？”
“心有怨言是正常，他倒是胆大，竟敢在我面前表现出来，”宋子安嘴角一扬，忽而笑道，“我只是觉得心里堵，那个薛套恒，长得有点像父皇，连兵器都是一样，就是人比父皇虚伪多了。”
安茹意挑眉，“你是不习惯他用怨你的语气说话？”
宋子安将下巴放在她肩窝里蹭了蹭，忽而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经有些怪异的扭曲了。
“我只是觉得……挺巧，”宋子安闷声闷气道，“上午我还看着父皇的画像发呆，下午并有一个跟他性格迥异却面向相似的人出现在面前，而这个人，注定是站在我这边的……”
安茹意总算听懂了，随即却觉得好笑，“你觉得他是父皇显灵，送给你的前锋大将？”
宋子安静静沉思片刻，“或许我只是今日太想念父皇了，薛套恒虽然话里带着怨气，甚至……噗，甚至还故意装疯卖傻，但看见他的瞬间，我倒是突然对未来充满信心了。”
安茹意莞尔，“子安，想听听我的意见吗？虽然后宫不该干政。”
宋子安不以为意，“有用的意见，不分前朝后宫，你说便是。”
安茹意她本想警告宋子安莫要真的对薛套恒寄于别的期望，但转念一想，宋子安心思清明，当不会自设陷阱，于是又改了口，道：“给你信心的不是他，而是他的三十万大军，还有他的立场。”
宋子安饶有兴趣地撑着头，“怎么说？”
“因为防御图，”安茹意眨了下眼睛，平静道，“因为他快马回来，就说明对你抱有期待，而防御图丢失，你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内政，而是外防，因此你失落。”
安茹意捧着他的脸，说的信誓旦旦，“所以这份期待给了你信心，所以他的怨气可以大大方方地展现，你可以毫无芥蒂地接受他的怨气，因为你发现……这说明他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你也开心。”
宋子安默然良久，目光定定地锁住安茹意。
就在邱紫抬步迈进的同时，宋子安再次抱紧了她，“茹意……你果真是我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