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曾经的敌人是什么感觉？
而且这敌人还不止一个，是一群，乌泱泱地走了进来，将所有的光亮都挡住了，他们的目光也充满了仇恨与冰冷，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前一刻附议的人，这一刻却半个字都认不出来。
宣政殿开了六扇大门，每扇大门里都走进了人，他们都穿着深色衣裳，脸色却比那深色衣裳还要沉重。
他们还很安静，这份安静将整座宣政殿压得喘不过气来。
冷都腿脚不停打战，最后终于跌在了地上，就如同那些附议的人同样，全身瘫软。
他们认识这些人，是他们将这些人逼出朝堂，甚至好些面孔应该早就消失在世界上了才对，但他们又出现了。
就像从地狱里归来，每个人身上都充满了戾气，每个人都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们，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御林军和带刀侍卫为什么没有阻止？宫女太监为什么没来报信？
今天的朝堂，为什么这么怪异？
举朝惊愣，仅有寥寥数人能够明白，宋子安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这些人都是谢恒、独眼，众多为国尽忠的江湖义士，是发配之路上屈指可数的良臣为他保下，也是朝堂上那些被打压的朝臣暗里拼尽全力救下的人。
“怎、怎么……”象牙板落地，附议的朝臣滚做一团，向着冷都靠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秦利殇，万忠，王尚书……你们、你们不是在秦岭吗？你们为什么没死！”
“这不可能啊！冷大人，冷大人……”
事已至此，谁还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但他们的人还没全部出来，还有很多人，依旧藏在朝臣当中，企图逃过一命。
宋子安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两边退后的朝臣，冷声道：“甲一。”
众人一颤，隐于朝臣中的人下意识抬头，身后却被人猛地一推，便从人群中跌了出去。
宋子安是哪里来的人？他是何时累积的势力？而他们竟然毫无察觉？！
徐老将军面色沉重的看过去，却见自己身边的将领竟然也被人退了出去，而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太监正慢慢收回手，视其若无物。
时间仿佛凝固了，秦放几步上前，抱拳行礼，“圣上，秦放不辱使命，已将所有人带回京城！”
冷都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这些人，脚底生寒。
“圣上！”冷都回头，企图做最后的挣扎，他在朝廷得意许久，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时务，“这些奸佞之徒何以入朝？圣上，您……您不可被人误导啊！”
宋子安没有低头，但目光却冰冷的俯视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谢恒，洛凌，邱紫，”好似天外来音，不啻于惊雷一道，劈开了大殿，宋子安道，“呈上罪证，名单！”
洛凌？吏部浙江清吏司主事？
冷都豁然回头，却见那群朝臣中，一个极瘦弱的书生走了出来。谢恒紧随其后，他的身边慢慢让开两条道路，四个太监抬着两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洛凌双手颤抖，慢慢打开手里的盒子，将血泪写就的冤魂录拿了出来，慢慢打开。
谢恒没有管他，他让太监将巷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满满当当，十分拥挤。
气势一沉，谢恒的声音随之响彻宣政殿。
“圣上，这些全都是从兵部尚书、各府御史、员外郎、郎中、太常寺少卿、御史、校检、各地布政使里探查所出，回京志士联名上书，由暗卫一笔一划记录而下。”
“内有冷氏及京都朝臣三十余名、外放官员一百二十三名贪污受贿、草菅人命、买官卖官、私售奴隶官盐、挪动库银、栽赃嫁祸、侵占私田、奸淫掳掠等八十九条等物证清单。”
“更有冷府中私造皇冠龙袍禁物，擅动之刑律，挪用之贡品两千八百六十五条，具悉立证，不曾作假！”
话语渐落，满堂皆惊！
宋子安握紧了拳头，安茹意大着胆子掀开帘幕，轻轻一叹。
冷都的末日到了，不仅如此，连带冷氏所牵将近两百名朝臣的末日也将到了。权力的更迭，注定了杀戮，血腥才刚刚开始，所有的人都逃不过。
少年天子做事狠绝，要杀，必定就会杀个痛快！
冷都哽着脖子，一个倒仰，倒在了地上，曾经与他一起肆意妄为的人帮不上他半点，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何以这段日子，宋子安对冷家如此轻待……
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半个字都吐不出，一颗心被紧紧攥住，好像有谁掐住了他的脖子，不想给他半点生机。
宋子安移开目光，看向了洛凌，看向他手中重若千斤的册子，嗓子忽然有些沙哑，“洛凌……念。”
洛凌眼睛发红，还未开口，眼泪已经蜂拥而出。
清脆又沉重的声音慢慢传开，洛凌念得很慢，试图将每一个字都念得清清楚楚，每一个人名都不要错过，要让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这三年，因为冷都死了多少人！
这三年，因为漠视死了多少人！
这三年，因为反抗死了多少人！
震惊和恐惧几乎没有持续多久，年轻人清润的声线带着难以压制的悲痛和恨意，将每一个数字都念了出来，念了很久，很长……
念得那些锦官华服的人满脸羞愧，这三年，他们战战兢兢不敢出言，虽不结党攀附，却只想着作壁上观。
身为西晋朝臣，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就这样过来了……
最后的数字落下，随后是满堂的沉默。
安广能捏着拳头站起身，却只站了一下，膝盖顿时一软，跪了下去，“老臣……有罪！”
第一个认罪的，竟然是安广能！
未过多时，第二个、第三个跟着跪了下来，他们都是旁观者，拿着朝廷的俸禄，自当为朝廷、百姓分忧，可他们做了什么呢？
所有人跪在了地上，宋子安、三位阁老、安茹意、伴殿暗卫、回京志士还站着，都看着那个已经绝望的弄权人。
冷都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他僵硬地站在殿中，双眼激凸，张大了嘴巴，恍若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而后，宋子安亲自宣布了他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