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人渐散去。
飘雪苑里灯火渐熄,宋子安却还没有离开,因为安茹意还没睡下。
桃红柳绿提着两盏小灯笼进屋,守夜的婆子来过一趟,不敢多待,外间的小厮和丫鬟都压着脑袋经过。
“无论如何,虽不能立刻让相爷所有的心都回到小姐身上,但能让他理解小姐往日无状,兼之心中愧疚,日后必定会善待小姐了。”
相比于柳绿的直接,桃红却更知其中关窍,“此是小道,相爷心软,对王氏不过一时愤怒,待她吹吹枕边风,不过几日又会恢复原样了。”
安茹意揉了揉额头,轻笑道:“因此这次目的并不在此。”
柳绿有些不解,“那小姐想做什么?”
“为了‘改过自新’啊,”安茹意似乎别有深意,“不过爹爹不仅心软,耳根子也软……呵,这样的人最好控制,也难怪爹爹是丞相了。”
好生大逆不道的话,谢恒露出唏嘘的神色,看了眼宋子安,却见宋子安唇边带笑,并无不妥。
桃红柳绿不知此言何意,却隐约能察觉到一星半点儿的怪异,桃红谨慎地看看门口,劝道:“小姐,今日之事已过,你身上还有伤呢,休息吧。”
“嗯,”她是有点头热了,安茹意眼波一动,忽又问,“老大夫开的方子可收在你这里?”
桃红点头。
安茹意微笑,“明日吩咐厨房按这方子熬份药送进来,你自去外面另取一份,放在这屋里。”
柳绿跟桃红对视一眼,心中大约明白,若按府里的来,只怕安玲珑又会忍不住做手脚。
这入口的东西最是轻忽不得,安茹意就是不想参加选秀,也不会在这个地方作怪。
她得活着。
两个丫鬟相继退下,安茹意这才睡下,半晌未动。
宋子安推开窗,看不清放下的帘子后是怎样的情景,闺房之中的血腥味却浓郁得很,沉吟半晌,他又将窗户关上。
“明日让周太医提前轮值,”宋子安看了眼谢恒,“明白吗?”
周扶周太医算是太医院魁首,年虽不惑,医术却比资历更老的人还要高超,这两日周扶家中老父过六十大寿,刚好告假,没想到却被召回了。
谢恒眼观鼻鼻观心,“是,皇上。”
宋子安又看看屋里,道:“……走吧,回宫。”
翌日,安广能入宫上朝,下朝时顺便请入太医院请人,提前轮值的周扶自然便被请回了丞相府。
周扶到时,安茹意正发着高烧,整张脸烧得通红,就像架在火上烤过似的。
老大夫已经开了退烧的方子,但效果还是不明显,周扶看了方子,点头道:“方子是不错的,只是老大夫担心小姐身子弱,故将剂量下得轻了些。”
说完,他又看了眼隔着一层纱的安茹意,茜纱带香,美人隔影,周扶忽然想起今日谢恒让他在太医院等着丞相的事,深色一闪。
谢恒是领着皇上的意思来,多半就是为了此女了。
半晌,他收好东西,同安广能共同出府,路上笑道:“相爷宽心,只待服了药,再休养几日,小姐自会平安的。”
安广能大松口气,又问:“可会错过选秀的日子?”
谢恒掐指算了算,摇头道:“若是小姐认真服药,好生休养,当不会误。”
安广能这厢放下心,安茹意那边却皱起了眉,宫中的御医个个都是高手,皆不能小看,倘或自己这病被他治好,怕是以后就不能如意了。
但若装病,总会被人瞧出……罢了,且先把这烧退下去,当真烧出问题可不好。
思量许久,安茹意叫来桃红,虚弱的样子看得人心疼,她哑声道:“柳绿莽撞,此事还需你来,且出府拿药吧,切记,可避着眼镜和耳朵,莫叫人察觉。”
桃红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小姐放心,我自有办法。”
桃红向来是忠心又能干的,安茹意也便点头,慢慢闭眼。桃红着柳绿在屋里看护着,莫叫生人靠近,随即便提着花篮出了门。
守门的人见是她,往日还得问上两句,而今却拦都未拦,直接放了人出去。
直寻药铺而去,便取了六日的药包,出门又来到花坊,买了好些时兴的纸花,最后才回府。
不过三步,迎面却见到一位少年公子,丹凤长眼,风度翩翩,身后跟着位长身玉立的侍从,也是气派威武,还有两分狡黠。
桃红一喜,“竟是恩公,好巧。”
“恩公?”宋子安用折扇指指自己,“你说的可是我?”
桃红轻笑,“你救了我家小姐,自然就是桃红的恩公。”
宋子安莞尔,看看那一篮子五颜六色的纸花,笑容略深,瞳孔中却毫无起伏,“上次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家小姐无事便好。”
“哪里就能好呢?”桃红想起这件事便笑容发苦,说了这么一句后,却再未多言。
毕竟宋子安虽然救了她家小姐,可也险些害得他家小姐被相爷重罚,思及此处,桃红神色一凛,赶紧收起表情,道:“府中有事,就不耽搁公子了,告辞。”
宋子安没有阻止,见人离开,又将目光放在长街之后,那几名鬼鬼祟祟跟上来的相府下人身上。
“……谢恒,”宋子安冷冷开口,“我在狮子楼等你。”
谢恒淡淡点头,宋子安举步上前,谢恒却等在原地,等那几人越过自己后,兀自转身,嘴角带着狡猾的笑意,跟了上去。
……
安茹意在被窝里闷出一身热汗,桃红带回的药只用了一碗,过了两个时辰才服下第二碗,到晚间才终于退了烧。
下人报了安广能,安广能着人来看过,到底也放下心。
至中夜,安茹意让柳绿守在外间,那丫头一向睡得死沉,她若不叫人,柳绿是决计不会醒过来的。
灯至半昏,月至半明。
安茹意坐了起来,打开了窗户,冬日寒冷的气息侵袭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皇宫很大,六宫粉黛很多,这区区相府,便有三房姨娘,那皇宫大院又该有多少?
想起安广能多年所为,她实在无法接受一个手抱群芳的男人。
“若天底下都是这样的男人,”安茹意淡淡笑开,“何不一个人来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