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女人将头纱理了理,坐在高高的台阶上,语气有些惘然:“来这里的鬼怪多了不少。有一次半夜,阿奎睡觉的时候,一只小鬼就从那个门底一条缝里,钻了进来。我本来也和阿奎在睡觉。突然觉得不对劲,就睁开了眼。”
“后来呢?”
“那只鬼被我打跑了,再后来,我再也不敢睡觉了。”女人脸上布满了哀愁。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
“今天呢?”
“白天也多了很多阴魂,街上到处都是。发生的车祸,跳楼,意外事故就有很多,电视上有。”女人给我解释着。
“谢谢。”我从椅子上站起身,对她说道。“走了,告辞。”
“慢走,我也和阿奎投胎去了。”女人目送我离开后,幽幽地飘走了。
我没告诉她,死去的幽魂常年飘荡在活人身边,会吸收活人的精气神,也会降低时运。
所以也有人看到脸色发白的就开玩笑说,“看你脸色这么差,被鬼缠上了吧。”
并不是空穴来风。
两方都心甘情愿,我又何必给别人增添忧伤。
回到何家店,胖子已经做好午饭了。
父亲也坐在了桌上,津津有味地喝起了酒。我们一家子人的心态都是遗传的吧。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痛苦过后,总是更好的生活着。
我在心里暗叹。
胖子见我过来,抬手就吆喝道:“何儿,快来吃饭,你最爱的鸡翅,都留给你了!”
我点了点头,坐了过去。
父亲夹起一块切好的鸡腿放在了我碗里。他说:“何儿,吃肉。”
我抬头,蓦然看到父亲眼睛在流血,目光呆滞,只怔怔地望着我。
吓尿了好吗!
我吓得筷子直接掉下了地。
这个时候,胖子突然嘿嘿一笑,对我举起了缺了一块肉的手说道:“嘿嘿何儿,你吃的是我的肉哦。”
我一听,连忙把手指往咽喉里催吐,将吃的都吐了出来。
这时,一双手却重重地搭在了我的背上。我没有抬头去看是谁,我闻到了一股腐臭,直接醒了过来。
冷汗布满了后背,我睁开眼,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晚上三点。
房间里是安静的。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定是白天太累了,居然会做这种梦!
我揉了揉眉心,往柜台上摸索着止咳糖浆,喝了一口算是滋润一下干哑的喉咙。
胖子和父亲都已经睡下了,我和他们并不在同一个房间。
我也没有一一去看他们的行迹。
去庭院洗了把脸,一股阴风就往我单薄的衣里灌,很快衣服就鼓了起来。
然而我开店八年,警惕性和应变力早就不同寻常,这种小事……
我低着头,用抬起的手迅速在空气中画了一道符咒。在那枯爪就要袭到我的后背时,我立马躲过,将闪着金色亮光的符咒往他身上一拍。
那个不知道是什么鬼魅的家伙立马就化成烟消散了。
抬头往天空一看,乌云下方还盘旋着数道黑烟,由于今天是初一,月亮正是新月。天空完全看不到月光的踪迹。
我逐渐适应了这股夜色。思索片刻,摆上了祭坛和灵台,拿出了何家店的小小模型,在模型上束缚了一层银丝网。
这样安全性也高了许多,不过晚上鬼的生意恐怕不能做了。
我特意在灵台周围隔了一层挡风玻璃,这样一直忙活到凌晨五点多才去软榻躺下。
啧,真是要了本大爷的老命!
我睡觉前一刻还在想着。
我是中午醒的。
伸了个懒腰,太阳已经晒到床上了。一抬眼,就看到胖子在那个灵台面前东摸摸,西看看。
“……”
我怕他弄坏了什么,一上去就揪住他的耳朵往一边扯。
“哎哟!何儿!轻点!轻点!”胖子痛的尖叫。
“闲的没事干就好好养伤,你这绷带该拆了。”我往他身上瞅了几眼,凉凉地道。
“行,下午我去问问医生。”胖子揉了揉耳朵,一边说,一边寻了条凳子坐上。
说到医院,我突然想起了在医院死去的爷爷。连忙往屋内走,看到了坐在台阶上正在抽烟的老男人。
他灰暗的裤脚还有干涸的泥土留下的踪迹,我皱了皱眉,昨天没给他添件好衣裳。今天他恐怕是要走。
他的旁边,是一个骨灰罐。不用猜,就知道是爷爷的骨灰。
这样也好,带着轻便。
“什么时候回去。我和你一起。”
“不行,你要看着这家店。”父亲想都不想就反驳。
“店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铃铛黑了。”我走到桌子面前,倒了两杯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也不行,江老爷子的事还没解决,你就把烂摊子丢给县城里那无辜的人啊?”何木张着嘴,牙齿掉了几颗,说话有点漏风。
然而这样的何木却让我再没了辩解的心思。
错误的确是我犯下的,也必须去填补这个坑。
否则以后店里的信誉都没了。
我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将茶杯端给了父亲,我却端着止咳糖浆坐在另一旁。
“要紧的事我都交代给你了,水儿啊。”何木是我的父亲,自然也看出了端倪,“做人不能太无情。”
“我知道了。”我点头称是。心里却没半点起伏。
何木在吃过午饭就抱着爷爷的骨灰回去了,爷爷是被厉鬼害死的,可是我们是驱鬼世家,死了一定不可能变成鬼,只会带着一身的荣耀或污点去投胎。
何木是我送到车站的,送去的时候还在路上给他买了一件皮大衣。
他觉得不妥,一定要推辞,但我已经悄悄把钱给付了,他也很无奈。
拿着皮大衣,一身不自在地离开了。
回家的时候,我难得地想走回去。
身上穿了件金丝马甲,我并不怕鬼,可是一路上出的车祸太多了。
我不得不肯定一个事实,江老爷子的召回带来了无数的恶鬼。
这……应该是江老爷子要去投胎了吧。
我脑中突然冒出这种猜测,他贪了那么多钱财,肯定做了不少私刮民脂民膏的事,罪恶也大。
我这是酿下了大错!
心里突然一冷,难怪觉得这几天出门怎么没恶鬼缠着我?
原来是为他们自己的“本分”做“贡献”去了啊!
可是……
江老爷子,真不知道从哪里去找,只能等他送上门了。
正走在路上的十字路口,我在红灯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只有一辆标着“44444”字样的小轿车目中无人地疾驰而过。
那道影子穿过了所有的车辆,轻飘飘地好像不存在一般。
蓦然,车窗突然打开。一个身穿黑衣,带着帽子,看不清脸庞的鬼差对我招了招手。
是黑无常。
很快又恢复了绿灯,然而一辆大卡车突然朝我撞来,我眼尖地往边上一躲。
卡车撞到了柱子上,电线都摇晃了几下。
卡车这是冲入了人行道,司机负全责。
但是我明显看到司机的印堂发黑,看来鬼怪钟情于触发交通事故……
我在心里做下一个推论。
“那小伙子可真是幸运呐。”
“是啊,这都躲过去了。”
“祖上烧了八辈子香积的德。”
“……”
我在一群大妈的包围圈中走了出来,一直隔了老远还能感受到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不由得对这些一无所知的人有点羡慕加无奈。
黑无常的打招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我快挂了吗?
不会的,这种死亡通知,从没听父亲和爷爷提起过。
可能也是他们穷尽一生都没能见到这样的灵车吧。
这样说起来我也是挺幸运的,至少在某方面我做到了人家八辈子都不一定能碰上的事。
天马行空地乱想着,家门已经能够看到了。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
“喂?”
我按下接听键。
“我是江琪,我今晚会过来帮你引来父亲,那个时候你必须有办法降伏他,县城已经乱了。”江琪连开场白都没说,就铺天盖地地砸来一堆话。
“好。”我答应了。“还有其他事吗?”
“就这样,等来了再说。”那边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她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来的时候,我似乎已经闻见了从她嘴里吐出百合花一样的馨香。
不由得暗笑自己多想。
把手机塞回兜里,回了何家店。
胖子人已经不在了,估计是去了医院吧。
我开始准备着晚上要用到的东西。恍然觉得这种画面似曾相识。
我想起了几天前请江老爷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忙碌,江琪也是正在赶来的路上。
看来那天晚上那件事,她已经全然不在意了嘛。
我倒出无根之水,奢侈地净了净手,将纸钱在庭院散了几圈。
布置好一切以后。
坐等天黑的到来。
庭院的墙上背面已经爬满了一墙的爬山虎,听说爬山虎生命力尤其顽强。
是啊,也只有这样顽强在某种地方类似于病毒的生命体才能在这种极阴事故多发之地安然地生活下去。
默默地观看着人与鬼,鬼与鬼之间的糟心事。
我走上前,将墙上一块青嫩的苔藓轻轻抠下,掌心是湿润的泥土的触感。
有那么一瞬间,我又想起了孙如烟。
那个像风一样的女子。
然而我终是没能护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