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李随风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一脸的懊恼。
女孩儿长得粉面桃腮，美丽动人；一双迷蒙的杏眼，仿佛一汪秋水；一对淡雅的秀眉和一张樱桃小嘴儿，显出几分可爱；虽然身材不高，只有一米六五的样子，但双腿修长，腰肢细柔，让人第一眼，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青春活力。
“其实，你不用这么冒险的。”此时女孩儿正用一双精巧细嫩的双手轻轻抚摸着李随风的脸颊，轻声细语，带着淡淡的忧愁，浓浓的情意。
吐气如兰，体香如麝，李随风闭上双眼，贪婪嗅着，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纸片，纸片上是女孩儿写的一首小词。纵然过了数年，他仍旧对那首词记忆犹新。
“听弦断，断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花若怜，落在谁指尖。红烛共剪影，交杯尽，缠绵欢，此世此生，但付君心。”
笑颜如花的少女偷偷将一张纸片传给同桌。趴在桌子上，正无聊打哈欠的我很是随意的望了一眼，摇摇头，用铅笔在纸片上写了两个字——“不懂”。
偏过头一看，少女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转过脸去，发出“嘤嘤”的声响，双肩还在微微的抖动。
“李随风，怎么又是你？”讲台上的中年教师极为愤怒的大吼了一声，“欺负男同学也就算了，欺负女同学算什么本事！”
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站了起来，乖乖低着头，听着教师震耳欲聋的训示，心中暗自说道：“对不起，妈妈！”
这时，少女转回头，朝着我狡黠的一笑，一双杏眼里装满了得意。我轻声嘟囔道：“上当了！”
妈妈在工地里挑砖头、给工人们煮饭，劳累了一天，回到家里就接到教师的电话。电话里一如既往的都是对我的控诉，比如打架啦、骂人啦、不交作业啦、上课睡觉啦等等，除了这些之外，特别强调了新出现的状况——谈恋爱。
“……那位女学生的父亲是杭州有名的人物，本来是在杭州学校读书的，因为本校能够保送学生出国，这才专门转到本校。可你的儿子居然做出这种事情，不仅耽误了人家的学业，还给本校抹黑，影响了本校的声誉……”
妈妈很疲累了，她不懂什么声誉啊，什么出国的事情，只是对那位教师的喋喋不休有些不耐烦，带着不快的语气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该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吧！我再和他说说。”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我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专心背着课本。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的妈妈，积攒了重新运动的力气，重新站了起来。一头过早花白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低着头的我看见地上又多了几根白色。
一张蜡黄的脸上带着些淡漠，毫无感情的问道：“说吧，那女孩子是不是长的很漂亮？”
“嗯。”我停下了默背。
我心想妈妈的眼中肯定又酝酿着浑浊的泪光，耳畔传来略带着些嘲讽的声音。
“你行啊！长大了！翅膀硬了！还会找媳妇了！你知不知道人家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人家老子有钱、有名，你老子呢？给我们娘儿俩留下什么？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嗯。”我静静的答应了一声。
望着低着头，没有一句辩解的我，妈妈再也忍不住了。可她不能让眼泪流下来，不能让儿子背负太多的负担。举手擦了擦眼睛，抹去泪水，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重新恢复平静。
“妈知道你的心大，想要读书出人头地，就算找媳妇也要最好的。可你要知道，读书是要花钱的。你爸走得早，你妈没什么文化，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干些烧火做饭的粗重活计，勉强混个肚饱。上大学是不用指望了，我们家出不起这个钱。”
“嗯。”这么多年了，家里是什么情况，我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你没法出人头地。所以，人家家长根本不会同意你娶人家闺女。所以，就算人家看上你，也不过是玩玩。哪怕你真的将人家带到家里，我们家也养不起！”
“嗯。”我猛然抬起头，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可看着妈妈通红的眼角，不满青筋的手背上沾着少许水渍，我又重新低下了头，用平静到可怕的声音答应了一声。
妈妈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可语气没有任何改变，“这就是你的命！”
“哦。明天早上还要考试，我先出去念书了。”我浑身颤抖，压抑着即将爆发出来的情绪，转身走出了屋子。
四周都是和我家一样的低矮、破旧的红砖房，浅浅的下水道不知何时被垃圾塞满了，任凭污水在泥泞、拥挤、狭窄的走道上四处流淌。
呆呆看着一群又一群衣衫破旧，双眼呆滞的工人从眼前走过，闻着空气中刺鼻的异味，心中的委屈、哀怨让小小的心脏填满了荒凉和悲愤，我很想大声喊叫“凭什么？”可一开口却变成了“呜呜”的哭声，双眼不禁坠下泪来。
……
“怎么还不睡觉？都快十一点了！”妈妈躺在上层卧铺皱着眉头，不快的问道。也许是出于节省，也许是出于强调，紧接着，她又补充道：“现在电费又涨了！这个月，你天天晚上点灯到这么晚，不知要多交多少电费！”
听着妈妈的唠叨和不满，我默默停下手中的笔，关上灯，爬上床。本想早点睡觉，白天早点起来也是一样，可没有想到，半天都没法合眼，只知道双眼睁开，傻愣愣的望着头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真的是我的命，妈妈出身农村，因为家里穷困，一辈子都没上过几天学，未满十六岁就出来当童工，年纪轻轻就飘遍了江浙一带。捡破烂、卖水果、卖菜，像男孩子一样到工地上挑砖，到码头扛煤包，各种粗重的活儿都干过。
二十岁那年，趁着父母去世，她的几个哥哥赶紧给她找了个人家。二十一岁那年，妈妈正式过门，嫁给了我爸。爸爸和妈妈同村，也都是农民。那时候，农民的日子很苦，仅仅种地，一年到头都落不到几块钱，若是碰上天灾，搞不好，连化肥的钱都还不起。
好在上海就在爸妈村子的旁边，有许多打工的机会。为了过上好日子，爸爸就带着妈妈进城了。他和妈妈一样没受过什么教育，也不懂得什么技术，只能当个建筑工人，靠着一把子力气挣钱。我一家子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终日奔忙。
要是这样一直下去，说不定还真能筹措起我读大学的费用。可惜，当我出生的第七年，我家刚在城边上买下一座红砖房时，我爸却出了意外。他从高脚架上摔了下来，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那个时候，私人建筑公司的工人既没有保险，也没有赔偿，只有象征性的抚恤，于是我家再一次陷入窘迫。妈妈不得不独自一人承担起家庭的重任。
尽管后来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但平常补课费、学杂费等等就已经压得妈妈踹不过气了，假如我再考上大学，尤其是名牌大学……我能缴的起高昂的学费吗？我不敢想象。
每个人的头顶都有一片天空，我不知道桌边女孩子的天空是什么颜色的，不过看着她整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我猜她的天空肯定是粉红色的，温暖惬意。回过头看看我的天空，除了灰色，还是灰色，一片忧愁，一片抑郁。
这就是我的命？命运迫使我不得不做出选择，做出决定，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