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城是大渊河东北部的一座小城,本是藉藉无名,但因一场战争的胜利而成为这片大陆上的新焦点。
姬岙昙将行宫设在此地,似是众望所归也是令人费解。
那场战争的胜利昙军付出极大的代价,乌螣阵虽是阻碍了昙军几日前进的脚步,但却被白氏女所破,而后与闻人邑所领二十万大军激战,六大将军同临沙场,对战毫无实战经验的闻人邑,以少胜多在昙军眼中想来是极容易的,但那闻人邑毕竟是背负着家族荣耀而战,虽是果实吃了败仗,但亦残忍屠杀昙军二万余众。
随后从姚城传来的消息,闻人邑虽是活着回去,但却连同氏族一同获罪,此时在大渊河东部姚城境外的驿宫中,守护的乃是老将康伯畴。
运城行宫之中,乔予由侍女搀扶着行走在曲回弯转的廊间,看着秋水枯叶败落之景,廊外池中有秋叶落下后泛起的阵阵涟漪。她放开侍女的手,试着走上两步,便被随后追上来的侍女们搀住。
这其间,子车弥一直落后一步相随。
“大人,君上吩咐你不可下地行走,今日我们可是冒着风险带你出来,切不可再出什么事来,我们……”侍女声音哽咽。
乔予无精打彩急的看着二人道:“我既使是伤员,被你们那位君上关在房间里十日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窒息而死的。”
“大人,切不可如此说。若你有什么闪失,我们……”侍女声音再度哽咽。
乔予无奈的抽了口气,道:“怕了你们了。扶我回去吧!”她说着转头向着身后的子车弥皱着鼻子做出苦闷的表情。
子车弥移开眼神。侍女的脸从哭泣到欢笑似乎没有任何间隙,乔予只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
“既然如此沉闷,便过来陪寡人说说话吧!”
乔予身旁两名侍女见着回廊转弯处出现的姬岙昙,忙俯身下跪,乔予站立了看她,似乎是在宣示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了!
“起吧!”
两名侍女得了命令起身搀扶乔予,被她左右推开。
她看了看回廊转弯外通往的巨石岩,向姬岙昙道:“去那边吧。”
依景澄扶着姬岙昙去了乔予所指之地,后者轻快的迈着脚步跟上去。巨石岩上有两个圆盘柱的凸起像个天然的石凳。
乔予随意坐了上去,看着依景澄衣袖擦拭那并无尘埃的石头,转头看着右边的池水,远处有子车弥的倒影。
“黎修肯用康伯畴了,云浮便不会在那宫门口待的太久了。”
乔予转回头来看着姬岙昙,既使是这样随意的坐姿,都极具高贵典雅风范。
“康伯畴是谁?”
“云浮昔日的副将,乃其左膀右臂。”
“鸿蒙八十九部根本不足为惧,为何你要让壤驷亲自前去镇压?明明你离那座城只有很小的距离了,为何你却不再前进。他的夫人和女儿都在你的手中,你还在忧虑什么?”
“若他在意婆显,怎会有这样一场战争?”姬岙昙看着乔予的眼睛,平静道:“婆显是我为黎修选定的夫人,他们的婚礼是我一手促成的,曾经的黎修只会跟在我身后叫着姐姐、姐姐,转眼便已成婚,我从未问过他是否愿意,只觉得婆显是个好女孩儿,便硬寒给了他。”
乔予紧紧姬岙昙的眼睛,只觉得那深不可测的眼波中浮现一线疚色。
“为何告诉我这些?你要知道我是为了守护她们母女才会留下的,若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她们,随时便会离开。”
姬岙昙一笑,容颜绝世,天下无双,贵不可言,轻轻道:“将伤养好了,便去相助壤驷吧!”
乔予表情玩味,带着一丝嘲讽,道:“自始至终,你的封赏,我都全盘没有接受,你觉得你下的命令,我会听从吗?”
姬岙昙静静的看着她,过了一阵,方道:“寡人最爱驯服那些刁钻异兽,曾经的云浮,现在的壤驷,还有……”
眼前的你。
乔予心中想着这四字,冷冷哼了一声,起身离开巨石岩,掠身而起,从池水中踏波而行,回到回廊之中,看着子车弥道:“回去吧。我已经好了,不需要你看着了。”
子车弥向她颔首,而后朝着姬岙昙方向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乔予从相反的方向离去。
姬岙昙看着这个背影挺立,笔直如枪的少女消失在回廊尽头,伸出手来由依景澄搀扶着走下巨石岩。
“景澄,她比之云浮、壤驷如何?。”
“君上,景澄眼拙,看不透啊。”
“寡人恕你无罪,说吧。”
“是。”依景澄垂眉低目,道:“她一人得破乌螣阵,不过十余日那满身伤便好了大半。这些是景澄亲眼得见。就此而言,她的功劳可比云浮和壤驷二位将军大的多了,若能忠心于君上,必是最优秀的人才,但……她的性格怕是很难驯化呵!”
沉默片刻,依景澄又道:“且此白氏女淡薄心性,名誉和利诱皆不可能得其忠心。”
“哎,寡人要如何待她方可得其心也?”
沉默……依景澄那空着的一只手,掌心中已渗了了汗珠,她知君上心思,但却知道此时是不可以说破的。
秋日的夜,寒风已起,巡逻的兵士们加了衣裳,换岗之后便会聚在宫中最角落的地方喝喝小酒。乔予悄然的避开那些地方,看着眼前的高墙,咧嘴一笑,掠身而起翻墙而过。跳下地面便奔行在夜晚的运城街道上。
这也不过是个万户的小城镇,从行宫出来不久便可到达山中,一路向东而去,连绵山脉起伏,与驿道相比要多行几日,但不如此便不可能混入姚城之中。
休息的十数日来,她一直对那两辆在芈偃吩咐下匆匆逃离的駮车耿耿于怀。那日子车弥守护等到队列前来将她救回运城之时,查看过那余下的四辆駮车,每个车厢里都有一个气绝身亡之人,加之被芈偃扔出车来的那人,想来便是布下乌螣阵五曜行使。
那与芈偃在同一辆駮车中的人是金曜行使,与其他四人同时在被乔予破阵之时郧命,那么第六辆駮车中的那人是谁呢?
姒启,是你吗?
左手掌心的温暖早已散去,但是这个问题在她心中整整问了自己十日。想到落入鸿蒙之木之时,那五佬联手同攻,姒启胸前穿过的长枪,最终确定了他现在定然是受制于人。而芈偃那个心术不正的变态,会如何的折磨他呢?
心中的焦虑使她等待不及,几次三番要出城,却被子车弥奉命拦住。当日破阵之后她身上大小伤口二百余处,未失血过多而死已算是奇迹,姬岙昙又怎会让她离去。
勉强在房中修养十日,因是本身修为极高,加之姬岙昙舍得各种奇珍异草相救,便是好的极快。今日逆着两个奉命看护她的侍女,硬要出房门走走,发现已然走跳自如,自然再也等不及了,便是趁着这夜色,悄然往姚城而去。
山中风餐露宿,亦有阴雨连绵,她躲在山洞中生火取暖,微微有些咳嗽。想自己现在华渊五阶修为,在当世已算高手级别,竟然会败给小小的伤风,盘膝运气,游走于经脉之中,虽是真气恢复大半,但当日破阵时以一人之力抗击六人,着实费了大功夫。淤结在体内的浊气未消,是以扛不住寒气袭体。
坐在火堆旁边,靠的极近,运气真气于周身,闷出一身汗来,顿觉舒服许多。
脑中翻覆着破阵之景,想那芈偃虽是奸佞,但倒是有一身本事,竟是身兼巫医、巫祝和占星师数职,表面功夫做的极好,口蜜腹剑将姬氏父子哄的极欢心,但却只是为他一己之私。排除异己,迫姬岙昙出走,陷轩辕族于战乱之中。
他罪责太多了,不知道姬岙昙进入姚城之后,他会是怎么个死法。
脑中又想起那日破阵后,因重伤而体质极为虚弱,倒在駮车中央,被他手指触碰过的嘴唇,心中便是一阵恶心。
女子对于心爱之人的亲密行为,从心底里便会有一种愉悦感;但对厌恶之人的亲密行为,只会从心底里反感。
因为那一指的触碰,她泡了整整三天的药汤,将整个人都浸入水中,只留下鼻息在外。但每每想起芈偃小指沾着她的唇角血液放入他自己唇中时,心中便又会升起一阵恶心。
心脉处有一丝郁结,她平复心情,再次运气,那处郁结便慢慢消散了去。不再回忆,耳力通达听着四周动静,洞外连绵秋雨,寒风呼啸,落叶漫天。感受着叶片落在地上的轻触之声,一片,两片,三片……
这样心里默默的数着,平复着体内气血,只觉真气运行通达,功力已恢复了六成。她嘴角绽放出璨灿笑意,在这火堆边盘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