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未人静,这间民舍外的喧哗乔予不想理会,她自然知道姒启的治军之能,而再严肃的军队中也会出那么一两个败类。倒在门口的尸体早已被抬走了,那些来抬尸的兵士都未与她照面,她也不理会他们。
此时民舍后门外堆起一座新坟,月亮中掩面而润的妇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着白衣少女,道:“本应送他去钟山陪伴霞瑾,可是现下我们怕是再也不可能回那里了。”
乔予看着妇人和记忆最深处那张日夜愧疚的人极为相似的面容,轻轻道:“霞瑾去意坚决,便是将自己祭献给了神巫。”
妇人眼神中闪着柔和的光,道:“这是好事。”她看着北维,眼中仿佛见着了那座对于烛氏部族来说极为神圣的钟山,道:“我们烛氏部族死后归属便是能够进入山中陪伴神巫。”
二人沉默,乔予眼睛从北维方向回落到这座新坟之上,想到这里面有一个特别爱笑的小傻子,因为在林中误拾了一套敌军军服穿上,而阴差阳错的丢了命。那个被自己怒火焚烧而亡的兵士在一剑割喉之后才发现这个小傻子的敌军军服只有上衣。
此时乔予的怒火已然熄灭,想到那个兵士年纪也不大啊,他家中定然也有如此苍老的老母亲等待他的归去,自己做事实在太过冲动。可是再想那个呵呵傻笑的孩子,和他悲痛欲绝的母亲,他们都有着和烛霞瑾高度相似的面容。
他们是同族同系,血缘极为接近。当时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第一个死在自己手中的人,自己后来学习识别药草,学习术法,想要变强,不过是想要保护那个人,可是她不可能再活过来。
奔跑,富有节奏而极速的移动着。乔予从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大汗淋漓。
来到这个世界从遇到烛霞瑾开始,帝江、白瑶宫、姒启、彭战以及后来的所有人几乎都要用着她前世那个时代只能存在于幻想中的法术生存,她已由最初的惊艳到现在的习惯。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用前世的正常的行为方式进行过人生思考。
所以此时的极速奔跑,虽然身体疲累,可是脑中却在高速运转。
安葬了那小傻子,安顿了烛霞瑾的同族,离开那个烛氏部族在北维之外的小村庄时,她回头遥望过北维。
乔予的离开一是为了追杀若木,但更重要的是处于恋爱期中的少女心思,看看那个人会不会着急的找过来,生气的问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可是久等帝江不来,她已经错过了阻击若木的最佳时间,于是心里有些微的怒火。这样的奔跑于她的体力来说只算小事,但若长时间长距离的没命的跑,再强的人也有累倒的时候。
躺在地上大口的喘气,稍微抬头看着那已经离的很远的村子,半年前姒启所领的蛟禹军出动十万军力对北维最后一次围剿,因为烛龙未出现而使得一直镇守北维国门的烛氏一族覆灭,氏族首领在领导村中修行者反击之时,巫祝着绝脉者分为两边逃走,一边是以烛霞瑾为首的武术高手,另一边是既为绝脉者亦无任何武力值的村中妇孺孩童。奇迹的是烛霞瑾一队全军覆没,而霞瑾的亲人们却逃过一劫,在距离北维尚远却未脱离其地域的山中安了家。
乔予想到:如此一来烛氏一族并非灭族绝种,至少有一脉尚存,霞瑾也该瞑目了!
她如此这般想着,便联想到蛟禹军,湘池奉帅令前去召集前蛟禹军,可是早在一年前王都的大费帝君已在谋划撤军,这么久的时间蛟禹军分散于各部,多数被镇压在最底层,凭湘池一人之力不知可召回多少人来?
前夜在谷中罕见那仙人之姿的姒启落拓之态,原本有着怜悯之心,但他却左右徘徊,只想着遵从父命母愿而归隐,但他难道不知道既然蛟禹军重聚自然需得一个强有力的首领,若他只为夺回东夷,救出小妹,如此又置重聚的蛟禹军于何顾。军人对于王权绝对的服从,若是听令姒启号召,便是将自己所有的一切抛弃,来归顺于他。那么他定然要对那万万人的性命承担责任。
宿命转轮前,不可任由他心中所想,夺取这个天下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乔予躺在一阵便觉力气恢复,毕竟是修行者,体内有真气充盈,自然不怕剧烈运动的消耗。她站起身来掠身而起,向摩梭城而去,路上遇到几批流兵,皆是若木残兵。想着那个兵未败尚有挽回之势,却自己先行逃离的主帅若木,乔予便为这些残兵感到悲哀。从他们身边经过只留下一片苍白的幻影,若非华渊以上的修行者怕是瞧不清楚这影子是什么。
乔予不会伤害他们,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率先逃往摩梭的主军之人。
天边启明星现,乔予知道黎明将尽,抬起头来看着地平线上第一抹光晕照耀,只觉得生活在这阳光底下的人,无论怎样的烦恼都能消除。她舒展手指,如莲花般绽放,触摸着那并没有触感的阳光,恬静的笑了。
身后有人接近,剑起剑落,擦过那人脸颊,却没有削断他一根头发。
乔予看着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想到湘池看似文弱,但却也是华渊级的修行者,否则以自己现在修为怎可能有人已近身却不得知。
“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湘池眉眼中藏着不解,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你家姒帅在后方等你支援,你为何还在这里?”
湘池笑了,他极少笑,从乔予第一次见他到现在,他的笑容都藏在严肃不苟言笑的面容下,但此时他的笑却是极好看的,虽不及姒启的仙人之姿,但却更接近地气,好看的极为真实。
“凰羽仙子冰雪聪明,这一路行来亦是遇见不少若木残兵,自知其主要势力已被瓦解,姒帅早已脱了险境,何必我再支援一说呢?”
乔予听到湘池叫她凰羽仙子便明白他与东夷子弟兵已接应,更如他所说,摩梭怕是也已落入他们之手,那么以若木的贪生怕死,岂非逃回王都,躲在帝君羽翼下做小王八去了?
“若木呢?逃去哪了?”她仍然不死心的问道。
“若木?”湘池想起刚才姒帅所交待之事,心中偷笑,面上却是恢复严肃,道:“逃去东夷涂山了。只待姒帅前往。”
如此说,她便是定要信的。湘池如此所说,心中知道若木去向自己也不知啊。那小子逃的快,逃的路线亦是极为隐蔽。
乔予果然信了他的话,道:“如此便好,去东夷找他总比去王都找他要容易的多,我先去杀那小子,开了道路你家姒帅后面跟上,方便救他小妹。去也!”语音未落,却展开身形直向东方而去。
湘池看着那瞬间便不见踪影的少女,自语道:“她确是特别,但与禹帝自小便给姒帅定下的天下第一美人,似乎差了些许。”
“些许不差。”湘池惊愕回头,看着姒启,正欲行礼被他阻住,“帝江眼过于顶,昔年扬州百花会上见过柳儿,却说美过其实,观赏可好。而小羽却是真实的可以触摸到的,真性情,好才情……也许更多的好我还没有发现。”
湘池脑筋运转极速,姒启话未落,他便将此事在脑中过了几遍,思虑成熟了开口问道:“若姒帅喜欢这个少女,那么禹帝当年订下的亲事……”
姒启无奈一笑,道:“彭氏传承千年,亦是天下人所敬仰之大族,却未出过一位君夫人,这一代便出现柳儿这么一个德才貌佳的女儿,自然是众望所归的母夷天下之人,而我,许不了她一个好的未来。”
“可是,那位美人儿可是极看中您啦!”
姒启不再答他,道:“此次召集蛟禹军部多少?”
湘池一听他所问,立时不再儿女情长,恭身答道:“残部亦是八千,多为被镇压在底层的昔年猛将,路途中听闻召集令,多人脱离所属军赶来汇聚,到达摩梭时已至二万余人。”
也便是湘池所说的二万余人蛟禹残军将若木军备精良的十万大军打的落花流水,四处溃逃,而湘池更是第一时间赶来此处与姒启相会,原本为禀报军情,但却被他安排来见那白瑶宫的少女,于是便有了先前一幕。
“哦,还遇着一人,不是从军中来,而是从冰什弥亚赶回来。”
姒启皱眉待他解答疑惑,便见一人仙姿绰约,款款而来。
“牧仲。”姒启语中略带惊喜,那人名字脱口而出。
对面伫立的少年乃是半年前随蛟禹军最后一次围剿北维时,立了大功,被湘池预言将是下一位少将之人,但其后禹帝仙驾,姒启辞去蛟禹军元帅一职,世事变迁,牧仲便不辞而别,据说北漂而去。
此时听说从冰什弥亚回来,想来那个传言倒是属实。多日不见,这少年长高了些,恭身行礼便挺身站立,竟和姒启一般高了。身体更结实了,而在冰族日光并不充裕,他原来苍白的面容变的更加白了。
“好,回来的正是时候!牧仲。”
“在。”他现在亦不称属下,但对身前这位从前的首领却同从前一样的崇敬,那时候入了军中,他是多么的讨厌自己这张太过柔美的面容,直到见到这位首领,自己的一些偏执情绪才慢慢的改观。
“你可愿为我做一件事。”
“愿意。”
“若有性命之忧呢?”
“牧仲之命乃是首领所救,牧仲愿为首领生,亦愿为首领死。”
姒启拍拍他的肩膀,道:“当年允你少将之诺晚了这许久,今次便任命你为牧将,只是时间上怕是要短了。”
“牧仲不怕,只要为首领做事,牧仲便什么都不怕了。”
“明日去涂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