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半初踏入房间，在外面的时候她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才闻到了满屋子铺天盖地的药材味道，顾半初差点被熏晕。
顾半初找到徐老，徐老坐着小板凳坐在小药炉旁边，身边一面平放着拐杖，一面是和众多药渣丢在一起的白瓷药瓶。
徐老睨了顾半初一眼，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怎么不是上次的倒霉蛋了，难不成这么快就翘辫子了？”
顾半初大汗：“没有，他还活的好好的，一时半会儿死不掉。”
徐老兴趣缺缺的继续炼药：“那就好，免得老头子我辛辛苦苦给他炼药，他还没当过试验品人就没了。”
顾半初尴尬的笑了两声。
“你是来给他拿药的？现在没有，过段日子你们再来吧。”
“我不是来拿药的。”顾半初从怀里取出一封年头许久的泛黄信封，“我是来送信的。”
“送信？”徐老依旧没什么兴趣，百般不情愿的转过头，“我一个形影相吊的老头子，哪有人给我……”
徐老余光扫到信封上的字迹，余下的话语都梗在了喉咙里，徐老第一次急切的站起身，连拐杖都来不及拿，双手捧过了顾半初手里的信封：“这信，这信是谁给你的！啊？”
徐老苍老的目光中泛着某种名为期待的情绪。
顾半初如实回答：“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交给我的，他叫做徐谭若，说是您的孙子，父亲是您年轻时收养的孩子之一，他现在是南疆柳城炼药师分会中的一名炼药师。”
徐老眼中的期待渐渐暗了下去：“他有没有什么让你带给我的话？”
“有的。”顾半初想了想，当时徐谭若对她说，“那坛女儿红已经在坟前的桃树下埋了几十年了。”
徐老后退了半步，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那封信：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够看到这封信，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往后我就不能再写信给你啦，我害了痨病，大夫说我思虑过重治疗一直不见起色，已经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想一想从前赌气浪费了那么多的大好时光，现在竟然有些后悔。
自你离开已经有三年多了，与我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早就已经嫁人生子，如今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如果当初我们能够顺利成亲，现在也应该有了两三个孩子了吧。不过这也没什么，我反倒是庆幸我们没有孩子，不然我撒手人寰之后有谁照顾他呢？
这几年家里都还好，你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大部分都成为炼药师了，小十一上个月刚刚通过了考试，你说她没天分，倒是你看走眼了。老大现在已经是二阶的炼药师了，算是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孩子们给你写了很多信，你一封也没有回过，还好我不需要等着你的回信，
你留下来的几个病人也痊愈了，他们都很感谢你。他们留下了不少东西，你的话肯定是不会收的，所以我也没有收下，实在推脱不掉的我都送给了城南的几个老人家。其余零零碎碎的事情我也打点的差不多，你自不必担心。
皇宫中是不是繁华非常？你在皇城如今如何了？是不是皇城中的女儿家都比家乡的精致娇美，贤良淑德？未来你的妻子一定是要才貌双全才能配得上你吧？
临走前你让我找个好人家嫁了，可是我所有的心力都耗费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如今哪还有力气再去觅得良人？我的女儿红还给你留着呢，就在我家不远处的那棵桃树下。我们小时候经常在那里玩，就算你归来的时候也不会忘记的吧？
就算忘记了也不必担心，我已经嘱咐过了，等我死后就把我葬在桃树下，你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就能找到那坛女儿红了。别人家的女儿红最多埋个一二十年，想来我的竟是要埋百年。百年女儿红这样的福气就交给你了，你可得长命百岁啊，一定要完成你的志向。
我的酒是献给凯旋而归的英雄的，你若是没有完成，就不要厚着脸皮回来见我了，我是不会见你的。
看着看着，徐老的眼前便多了两层薄雾，怎么也看不清信纸上的字迹了。
他其实已经很久不曾想起了，毕竟他惊才绝艳的少年时期和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都已经过去太远太远了。他身边唯一会令他陷入回忆的物件就是那两个破陶碗。那是他临走前，阿玉为他送行时盛酒用的，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揣两个破碗做什么。
他走的时候阿玉是反对的，至今他仍然记得好脾气的阿玉难得泼辣的大喊着：“你真信了那狗皇帝的胡话？你就真为了一群奴隶什么都不要了，会长的位置不要了，世家一概瞧不上，你让你的孩子们怎么办？！你让，让我怎么办……我已经，已经……你就不等再等几年再走……”
说着说着便已是哽咽的不能自已。
原来那个时候阿玉就已经生病了，她为什么不同他说呢？啊啊，想想也是，他功成名就之时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闲下来才会发现竟然已经一连几日都没和阿玉说上一句话了。
阿玉从儿时起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她跑不过他，就在后面软软糯糯的叫着“徐哥哥，徐哥哥你等等我，等等小阿玉呀”。后来两人长大，阿玉性子稳了下来，但依旧是整日徐哥哥长徐哥哥短的，阿玉永远都会为他处理好所有的杂事，所有人都催促这他早些娶了阿玉。
结果他一忙就再也没闲下来，直到他离开。
为了更好的占据他所有的力量，皇帝只准他一人入宫，阿玉是个好姑娘，他不能耽误她一辈子。所以他才会违心的让阿玉寻个好人家嫁了，他以为那就是对阿玉最好的安排了。
他想过往后两人可能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可是如今得知阿玉早逝的消息，他仍然感到了阵阵的锥心之痛翻涌而上。
是他亏欠了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