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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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别往前去呀,这里四处都是冷箭,快回来呀大人。”身旁的亲兵手慌足乱的举着盾牌遮在福波斯身前。

  福波斯理也不理,手把着栅栏,向营外望去,外面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几百步外凌乱的马蹄声和时不时擦耳而过的羽箭掠空声。身后的部下躲在栅栏后面,纷纷引弓张箭,向外还击。漆黑的夜色中,两方官兵隔着营寨的栅栏盲目的互相对射。

  “我说的没错吧!汉拓威人根本不敢攻进来,咱们只要灭掉所有火光,营区一片黑暗,随便让汉拓威人射箭,有多少能伤到咱们呢?等到天亮,汉拓威人自然撤退。”福波斯得意地高声笑道。

  “哈哈,真有你的,兄弟,这个法子果然省劲儿。”海尔丁竖起大拇指赞道。

  两个人站在栏杆后面旁若无人的大叫大笑,一会儿海尔丁突然来了兴致,对福波斯叫道:“你等等,兄弟,看我喊一嗓子气气对面的汉狗们。”

  说罢他两手拢成喇叭状,冲着外面扯嗓子高声叫道:“汉拓威蛮子,我们要睡觉了,你们慢慢兜圈射吧,谢谢你们送箭,我们明天早上睡醒后再拣。”

  身后的亲兵吓得慌不迭地大叫:“大人,危险,你们暴露位置了,快躲开。”

  话才说完,十几支流矢急雨般破风袭来,打得盾牌当当直响,两个人大笑着缩身向两边滚倒。

  海尔丁从地上爬起来接着喊道:“汉狗们,再来呀!再来呀!准头太差了,射了这么多也没伤到本大人一根寒毛!”

  “海尔丁,别喊了!你听。”

  福波斯止住他,两人侧耳细听风中传来的声响,营外马蹄声如隐于乌云背后的滚雷般隐隐凝聚。

  “是密集队列,冲营门这边过来了。”海尔丁脸上变色,霍地从腰间拔出弯刀,冲身后列队的部下喊道:“汉拓威骑兵要冲过来了,大家弓弩准备。”

  福波斯急急地摆手止住道:“不行,来不及了,敌军马上就到,赶紧上马准备迎战。”

  只听“啪”的巨响,简易木栏扎的营门被战斧砸得散开,汉拓威骑兵洪水般涌了进来。营内的腾赫烈兵像炸了巢的蚂蚁般乱作一团,勇敢的战士挥舞着兵器迎着战马攻去,有的几人一起就地组织防卫,有的四下找马,有的则被汉拓威军赶得乱窜。

  海尔丁手持弯刀跳跃着砍击攻过来的骑兵,口里大叫道:“稳住,兄弟们,稳住,不要乱跑,以十夫长为单位就地组织防御!”

  腾赫烈兵虽然开始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毕竟不是没有准备,片刻就稳住了阵脚,几人一组有条不紊地攻击着骑兵,骑兵的来回冲杀开始缚手缚脚起来。

  张凤翼看到混战渐渐形成,边拉弓放箭边向卡西乌斯道:“大人,继续向里面冲吧,这里已经没便宜好占了。”

  卡西乌斯点点头吹响了呼哨,汉拓威骑兵纷纷放弃作战纵马向营区内部冲去,汉拓威骑队里有些火把兵,一入营区后就开始点起火把放火,骑队所过之处,身后留下一片火海。

  海尔丁指挥着手下跟着敌军后面追杀,可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片刻之间汉拓威人走得一个不剩。

  彷彿一阵龙卷风刮过,营门口一片狼藉,木栅栏、帐篷,所有能点着的全烧得劈啪作响,地上东一个西一个或死或伤的被摞倒了百十个官兵。海尔丁气得暴跳如雷,挥舞着腰刀大骂手下们无能。

  这时福波斯骑着战马回来了,身后还带了几百人的马队,他在马上喊道:“营区各个方向都出现了汉拓威骑兵,看来是敌军大举劫营。你还有闲功夫骂人,还不赶紧上马追击。那伙人呢,向哪个方向跑了?”

  海尔丁一拍脑袋惊叫道:“不好,他们蹿向中军营方向了。”

  福波斯再不说话,打马引军向中军驰去。

  阿撒兹勒进入帅帐的时候,侍寝的女人已被轰了出去,身着睡服的髡屠汗正在大帐里来回踱步。

  阿撒兹勒知道髡屠汗的心情不好,不敢轻捋虎须,怯怯地站在一旁道:“大汗──”

  髡屠汗看到是他,猛地站住脚,大步蹿到阿撒兹勒身前,指着他的鼻子暴躁地叫道:“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撤退、保存实力、避战不出!他妈的,我髡屠汗这辈子还从没这么窝囊过呢!现在雅库特军已经变成名副其实的逃跑军了。结果你看怎么样?这撮汉狗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几千人也敢闯进我四万人的营盘来回兜圈!”

  髡屠汗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直喷到阿撒兹勒脸上,阿撒兹勒动也不敢动,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听训。等到髡屠汗骂了一阵,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阿撒兹勒才敢偷偷抬起脸,轻声地说道:“大汗对属下言听计从,引为心腹,我军却战败受辱,这完全是属下无能之故,大汗怎么治属下的罪属下都没怨言。不过事有缓急,此时敌我两军正在营中交战,还望大汗先指挥大家击退敌军,再来议属下的罪过。”

  “指挥什么?几万人对付几千人,有什么好指挥的?有什么需要指挥的?这样都斗不过,还不如一个个都扎在马粪堆里窝囊死!”髡屠汗大声咆哮着,把脸凑近了阿撒兹勒,血红的牛眼逼视着他道:“外面的汉拓威人不用你操心,你给我说说,你掰开揉碎地说说!你到底怕的是什么?你怕什么啊?!”

  髡屠汗手指重重地戳着阿撒兹勒的胸口,眯着眼轻蔑地质问道:“你总是说怕中了汉拓威的圈套,我问你,这里一马平川,连条土沟都没有,根本无险可用!这里是咱们来时走过的地方,你我都清楚绝不会有别的敌军部队。你说说看,咱们会中什么样的圈套!那一万来人又能变出什么花样来?只要你能随便想出一条理由,我就还听你的,带着几万人闷头跑路,任汉狗追着咬我的屁股,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阿撒兹勒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髡屠汗发泄了一通,心里舒服了一点,降低了音量缓和道:“你呀,就是胆小怕事,要是面对强敌也就罢了,敌人根本弱于我军,我们还是不敢返身作战,下面的人会怎么看我们?我们以后还怎么带兵?谁又愿意效忠于一个胆小鬼。”

  正说着外面一片喧哗,阿撒兹勒马上握住腰刀警惕地道:“是不是汉拓威人冲到这里了?”

  髡屠汗不以为然地道:“慌什么,外面围着三个千人队,汉狗冲过来又能怎样?”

  正说着,只听“嚓”的一声,帐篷上被划了个一人来高的大口子,毡片撩起,外面如潮的喊杀声从破口处灌了起来。就在帐内两个人一怔之间,又是“嚓嚓”两声,帐篷又被横竖连划两道,接着一声长笑,一人一马“忽”地跃进大帐,来人裹一身腾赫烈皮袍,手持长柄雉刀,刀杆有两人身长,刀身有半身长,刀形如雉尾般狭窄又细长,刀头尖锐如刺,染满鲜血。

  阿撒兹勒怒吼一声,拔出腰刀扑向来人。来人长刀一挑,两刀相击,巨力传来,阿撒兹勒腾身飞起,撞在帐篷壁,又滑落在地。

  此时一群腾赫烈卫兵连滚带爬地从破洞中涌进来,蜂拥攻向骑马之人,一个百夫长嘶声高喊:“快保护大汗!”

  那人毫不理会身后扑来的士兵,纵马跃向髡屠汗,长刀吞吐,带血的刀尖直指髡屠汗油膏乱颤的肚皮,边刺边朗声笑道:“大汗,在下汉拓威军张凤翼前来拜会。”

  髡屠汗吓得魂飞魄散,滚肉球般骨碌滚到帐角,随手抓起一个盛水的铜壶向张凤翼掷去。

  张凤翼长刀微挑,铜壶飞出再次逼近髡屠汗,口中笑道:“在下一片赤诚,历尽艰辛前来拜望,大汗何忍拒人于千里之外?”说着长刀接着刺到。

  一个百夫长冒死横刀挡在髡屠汗身前,被张凤翼刀尖一吐,长刀透背而出,尸体像被鱼叉叉中的鱼一般挑在空中随手甩出。

  髡屠汗吓得苦胆都破裂了,瘫在地上站不起来,口里一个劲地直叫:“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经过死去那人这么一阻,张凤翼再也没机会刺杀髡屠汗了。无数的敌兵涌进帐篷,对张凤翼群起围攻,再加上张凤翼人高马大,在相对窄小的帐篷内也无法转动自如。不过张凤翼也绝不退让半步,把髡屠汗逼在角落里出不来。

  面对围攻,张凤翼左突右刺,长刀像扎鱼一般,一刀穿透一个,死尸被刀尖挑起四处飞掷,打乱了敌军的围攻。

  阿撒兹勒舍命爬到髡屠汗身旁,髡屠汗抓着他的袖子求道:“阿撒兹勒,快救救我。”

  慌乱之中,阿撒兹勒灵机一动,拣起腰刀,学着张凤翼的样子运刀在帐篷上划了道大口子。髡屠汗大喜过望,扑身爬出了帐篷。

  张凤翼在后面喊道:“大汗,别急着走哇!你这样岂是待客之道?”

  髡屠汗来到帐外,立刻有几名亲兵抢过来护驾,他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有心想站起身来,双腿却哆嗦地不听使唤。阿撒兹勒连忙过来搀扶,可髡屠汗身子太重了,一个人根本不济事。左右亲兵们看到,一起凑上来帮手,几个人架着髡屠汗,向己方人群跑去。

  此时,帐外与腾赫烈军缠战的是莱曼千人队与卡西乌斯的直属千人队,随着帐外救援的敌军越来越多,莱曼与卡西乌斯已被敌兵分割开,白鸥师团的骑兵们渐渐陷入苦战,虽然卡西乌斯与莱曼都看到髡屠汗被亲兵簇拥着逃走,却谁也无力再追击了。

  莱曼领着队伍拚死力穿过敌军的围困与卡西乌斯会合,看到卡西乌斯,莱曼策马焦急地喊道:“卡西,别恋战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看到队伍里没有张凤翼,问道:“那个仆兵呢?不会挂掉了吧!他要有个闪失,师团长不知会怎么发作呢?”

  卡西乌斯眼看着远处被敌军团团围住的帅帐撇嘴笑道:“哼,虽没挂掉却也差不多了,我执意要他跟着一起来,就是想赌赌这家伙的命硬不硬。谁想他看起来挺机灵,竟不知死活地单骑一人冲入敌酋的帅帐,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呢!”说罢惬意的大笑。

  莱曼心中有些不忍,对卡西乌斯道:“大人,要不咱们再等等?虽说他和咱们不对头,可毕竟也是个有胆色的好汉。咱们再撑片刻,若他实在冲不出来,也算咱们尽到了心意。”

  卡西乌斯不悦地沉下脸道:“糊涂!难道不顾两千人的死活等他一个人吗?他作战神勇,咱们回去后向上面大力表彰、多多请功便是。可不能为了他一人的性命而误了我们大家。”说罢一带缰绳,向身边的传令兵一摆手。

  传令兵吹起尖锐的哨响,召唤大家撤退。

  听到哨响,散落各处与敌军拚斗的汉拓威骑兵纷纷放弃缠战,向哨响处集结。马队起动的时候不过十几人,七八个骑兵手持长矛并列策马前进,越走骑兵聚集的越多,渐渐地汇成洪流般的队伍。这时马队形成的威势锐不可挡,小股的敌军不再敢上前阻拦,主动让到道旁,只等队伍过去后,才敢从后追击占点便宜。

  队伍将要冲出营门的时候,莱曼回头望了望帅帐,只见敌军骑兵将大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在外面根本看不到张凤翼到底出帐没有。莱曼知道已无可挽救,只得暗自轻叹一声,打马随队伍撤离了营区。

  营中四处的喊杀声逐渐稀了下来,大部分汉拓威部队都已撤退了。阿撒兹勒进帐的时候,髡屠汗正像瘟猪一般哼哼,帐内虽然生着火,他身上也裹了好几张厚毛毯,可还是止不住地打冷颤。几个女人拿着水盆、湿巾在他身边时刻不离的侍候着。

  看到阿撒兹勒进来,髡屠汗抬了抬手,侍女们扶着他坐了起来,髡屠汗眼睛张开一条缝问道:“那个汉拓威人抓到了没有,我还等着将他碎尸万段呢!”

  阿撒兹勒脸一下子红了,躬身嗫嚅地道:“属下无能,没能抓住刺客为大汗雪耻,请大汗治属下的罪。”

  髡屠汗一下子睁圆了牛眼,不敢相信地道:“什么?你带了上千人去,居然连一个人都抓不住,你说说,他是怎么跑掉的,可是被人救走的吗?”

  阿撒兹勒满面愧色,“也不是被救走的,那人过于凶悍,一连折损了几十名部下都没法困住他,最后士兵们失了锐气,怎么下令也不愿靠近,属下只好命令弓兵列队齐射。”

  髡屠汗急急打断他问道:“那尸体呢?把首级割回来没有?”

  阿撒兹勒转头不敢直视髡屠汗的眼睛,愧声道:“营区内并没有寻到尸体,许是死在了外面也说不定。”

  髡屠汗坐直了身子,失望地叹道:“这样啊,没想到汉拓威军里还有这样的人物。”

  髡屠汗不再说话,两眼呆呆地看着帐顶发愣,阿撒兹勒低着头不敢作声,帐内气氛沮丧之极。

  良久,髡屠汗缓过点劲来,长吐出一口闷气问道:“跟踪斥候派出去了吗?敌军驻扎在哪里了?”

  阿撒兹勒抬起头道:“来袭的敌军只有四五千人,其余的汉拓威人在营区北面列阵接应。现在敌军正陆续向接应部队靠拢,我已四面布下斥候,只要敌军一有行动,我们马上就能知道。”

  髡屠汗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阿撒兹勒,我虽然大骂你胆小怕事,可拍板定案做决定的毕竟是我。实话说,我心里也和你一样,为死去的将士心痛呐!三万将士啊,就这么一夜之间全没了,自打我当上大汗以来,还没有受到过这么惨重的损失。所以有时候我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算了,起码这剩下的四万人马再不能出什么闪失了。”说到此处,声音中已有唏嘘之意。

  阿撒兹勒听得眼圈发红,泪光涟涟,连连点头道:“大汗,你这么想就对了,仗还有的打呢!扩张的战争哪有尽头,可雅库特一族要是没有了男人一切就全完了。”

  髡屠汗突然脸色一沉质问道:“可你的大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你作为臣子就不感到应该有所作为吗?俗话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你就不感到内心有愧吗?”

  阿撒兹勒万没料到髡屠汗会转得这么快,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髡屠汗面颊扭曲,咬牙切齿地狠声道:“本来我还想放他们一马的,怨只怨他们不知死活,竟敢闯入我的大帐,就凭这个我也要倾尽全力将这伙汉拓威人斩尽杀绝。”

  阿撒兹勒大惊,吃吃地道:“可、可大汗!咱们已经快到青黄岭了,没有必要为了给塔赫勒喀报仇付出如此代价吧!”

  “就从那个汉拓威人闯入我的大帐那一刻起,这事就已经和塔赫勒喀没什么关系了。”髡屠汗充满红丝的牛眼凝视着北边,咬着牙缓缓地道:“现在是这伙汉拓威人与我髡屠汗结下了怨仇,即使上天入地,我也要让这伙人尝到冒犯我髡屠汗的下场。”

  阿撒兹勒说不出话了,他心里明白这时候再说什么也不管用了,劝谏得急了兴许自己也难保不受株连。

  髡屠汗发了一阵狠,意气又涌上来了,沉声下令道:“你马上去集合所有人马,等斥候探明了敌军的宿营地,咱们乘其不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劫营一把,我要教教这些汉拓威人应该怎么劫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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