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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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地平线,天色还亮着,这是暗夜来临前的片刻时光。晚风凉意习习,飒然拂过,岸边茂草起伏如波。与之相映,宽阔的河面波纹不兴,彷彿静止一般,像一大片澄碧的琉璃镶嵌在绿野上。只有偶而一茎草枝从上游漂过,使人蓦然觉察河流从未停止过流淌。

  那兀河这一段的河道宽阔平浅,水流平缓,最深处仅及胸部,是这一带最适宜渡河的地方。由于河西岸地势低洼,形成了水草丰茂的泥滩,此刻,斡烈正站在苇荡间向河对岸观察。

  “三弟,此地名叫映月滩,不知今夜会否有月亮出来为咱们助兴?”望着那兀河静静流过的河水,斡烈突然笑叹道。

  身旁的阿瑟展颜笑道:“大哥真是好兴致,我倒是希望天能更黑些才好,这样混战起来才能让敌人辨不清状况。”

  迪恩身后的勃雷插话道:“属下的看法与万夫长大人正相反,咱们这次已经做足了功夫,敌人再多又怎的?有点光亮倒是方便下手捉俘虏。”

  迪恩回头拍着勃雷肩头叫道:“好孩子,话说得有底气!在这点上你比凤翼还好,那小子武功再好也说不出这种话来。咱们军人嘛,保持锐气是最重要的。”

  突然,阿瑟手指着对岸道:“快看,是斥候回来了。”

  大家凝神向对岸看去,一个骑兵急鞭着战马向西疾驰而来,那马跑得浑身湿淋淋的,直喷热气。

  阿瑟身后的一个千夫长道:“师团长,我去叫他过来。”

  斡烈眼看着对岸蔑然笑道:“喊什么,一定是腾赫烈军到了,咱们回帐吧!”说罢侧头喊道:“索普!”

  “在!大人!”身后的侍卫官索普立正敬礼道。

  “传令各部整队进入埋伏位置,所有千夫长到我的帐内集合。”斡烈下令道。

  此刻,几十帕拉桑之外,白鸥师团正在加速追赶前方髡屠汗的七万铁骑,两个军团此时相隔不到二十帕拉桑。

  疾驰的战马都披上了饰有钢钉的牛皮甲,所有的旗帜都已收起,高扬在空中的只有闪着寒光的枪刺。急行军中的战士们个个表情肃穆,两万人的队伍听不到任何喧哗,只有隆隆震耳的马蹄声。

  梅亚迪丝全身都罩在闪光夺目的银铠中,肩头腹部都饰着银色的兽面,左臂扣着一面兽面圆盾,面部戴着一个龇牙咧嘴的银制鬼脸面兽,只露出眼、鼻、口。银红色的盔缨与银红色的大氅随风起伏,望之俨然如天神一般。

  她端坐于马上看着将黑的天色,侧头道:“珀兰!”

  “在!大人。”珀兰纵骑跟上应道。

  “距离那兀河还有多远?”

  “三十帕拉桑!师团长。”珀兰禀道。

  “传令苏婷万夫长与卡西乌斯万夫长,各率本部向左右两翼伸展,与中军并列行军。”

  “是!”珀兰应道。

  “还有──传令各部,让将士们抓紧时间在开战前啃些干粮,明午之前恐怕都没机会吃饭了。”

  “是!大人。”珀兰在马上行军礼道,掉转马头向队尾疾驰而去。

  不一会儿,队伍两侧马蹄声滚滚,两个万人队从后面赶上来了,大军由纵变横向两翼展开,呈多路纵队并列前行。

  张凤翼凝视着梅亚迪丝的背影,心中暗笑道:“真急切呀!离伏击地还远着呢,就按捺不住地要变队形加速!小心别兜着了腾赫烈军的屁股。唉!反正也没自己说话的份儿,只能祈祷前面腾赫烈军也和梅亚迪丝一样心急,千万别停下来扎营做饭哪!”

  “怎么样,我们师团长戴上银鬼面很帅吧!”并列而行的伊莲看着张凤翼撇嘴笑道,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不是很帅,是帅毙了。”张凤翼一本正经地纠正道:“简直让人一见之下就感到双膝发软,想跪下来顶礼膜拜。”

  “算你还有点眼光,告诉你吧,在我们师团喜欢苏婷姐姐的有不少,暗恋珀兰姐姐的人更多,可从没有人敢动一动师团长的脑筋,只要向她看一眼,就会感到自惭形秽。”伊莲痴痴地眼望着梅亚迪丝道,一脸崇拜的样子。

  “哇──厉害,”张凤翼咋舌地感叹道:“本来我也想弄一套那种铠甲威风威风的,听你这么一说还是不要好了,我要穿上这种东西,女孩子们岂不是都没信心接近我了吗?”

  “呸!我们师团长的风姿哪需要假借铠甲?她无论穿什么都一样漂亮又高贵的,说这个你这种俗气的男人是不会懂的啦!”伊莲眯眼斜瞥着他不屑地道。

  “哦?如果你们师团长真像你说得那么好,那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呀!难道她就一辈子不嫁人了吗?”张凤翼傻傻地问道,一脸白痴相。

  “闭嘴,不许对我们师团长无礼,你真是气死我了!”伊莲气急败坏地道:“为什么我这么倒霉,会被派来保护你这个伤病号。”

  张凤翼龇牙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也正纳闷呢,她们答应我要派一个武艺高强的好手来保护我的。小妹妹,我怎么看你也不到十八岁呀!莫非你才是传说中的银鬼面第一高手?”

  伊莲的脸蛋一下子红了,既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恼,扬起下巴强声道:“我武艺好不好要你管,要不是珀兰姐姐假公济私拿军令压人,我才懒得理你呢!害得人家失去了立功晋升的机会。”

  张凤翼根本不着恼,笑咪咪地道:“小妹妹,你还太小,立功的机会以后多着呢!这次还是陪着我这个伤兵大哥好些。”

  伊莲还要再辩,前面的梅亚迪丝转头横了他们一眼,伊莲立刻闭上嘴巴不敢出声了。张凤翼虽然看不到那面具后的表情,猜也猜得到一定是被警告地瞪了一眼,他洒脱一笑侧过头去装作在看路边的风景。

  等到梅亚迪丝转头向前后,伊莲冲张凤翼示威地吐吐舌头,做了不屑的表情,张凤翼孩子般的还了个鬼脸。

  事情正如张凤翼所希望的那样,在白鸥师团衔尾急追的同时,前方的七万雅库特骑兵的晚饭也是在马鞍上吃的。

  当幕僚长阿撒兹勒向髡屠汗请示部队是否停下扎营时,髡屠汗肥厚的嘴唇绷起,充满红丝的牛眼望着前方蔑然笑道:“前面就是那兀河,宿营地没有比河边更理想的了,汉拓威军没有理由不停下来,我彷彿已听到凯旋的号角在空中回荡。阿撒兹勒,还愣着干什么?传令各部,加速行进。”

  无数支闪动的火把攒簇在一起,连接成片,分成几路蜿蜒延伸到天际。河岸那边一片火红,映得宽阔的河面彷彿烧起来般泛着红光,满天明灭的繁星也失了颜色。空气中温润清新的水气被火色蒸发殆尽,虽然听不到人语的喧哗,铁甲叶片的振动与战马按捺不住的轻蹄在河这边清晰可闻,那种山雨欲来的气氛让人燥动不安,直想跃起嘶声吼叫一番。

  “他妈的,他们怎么还不过来,这样不上不下的真要把人逼疯了。”埋伏在苇荡中的阿尔文压低声音恨恨地说。

  “嘘──”庞克小声警告说:“安静些,沉住气。”

  第一千人队被布置在伏击的弩兵阵内,庞克他们此时都抱着弩机隐伏在芦苇丛中。

  多特捂着嘴笑道:“老大,你还不知道他?一看到对面那么多敌人,马上就含糊了。”

  “呸!谁含糊了,我只是担心敌人会在河那边扎营。”阿尔文瞪着眼回应道。

  庞克闻言询问地看向身旁的宫策。

  宫策眯眼笑道:“这种担心全无必要,他们那么多人,为了取水方便,就是扎营也会过这边一部分的。”

  阿尔文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有些泄气地道:“七万人呐,要是一齐冲过来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看那火把都点到天边了。”

  庞克低声皱眉道:“阿尔文,死活也是躲不过,你能不能少说些废话。”

  宫策恬然笑道:“这话倒是不错,夜里混战撤退还方便些,白天便棘手多了。反正早晚躲不过,还是夜战比较好。”

  髡屠汗站在河边望着黑漆漆的对岸一言不发,他保持这种姿势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身后的阿撒兹勒终于忍不住了,轻声小心地道:“大汗,既然汉拓威军没有在河边宿营,一定是已经察觉到了我军的追击,这种情形再追下去于我军也颇多不利。不如咱们今夜权且在此地宿营,明日再讨论进退去向。”

  “呵呵呵呵……”髡屠汗突然仰天狂笑,“少放屁了!老子哪管那一小撮汉狗知不知道我在追他们,我有七万铁骑,只要让我揪住了他们的尾巴,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髡屠汗猛然回身,伸手抓住阿撒兹勒的胸口,充满红丝的牛眼放射着凶光,阿撒兹勒吓得浑身一哆嗦。

  髡屠汗探近身子逼视着他,齿间一字字地迸道:“我们腾赫烈铁骑向来以“来去如风、奔袭迅捷”着称于大陆,什么时候变得连汉拓威人也跑不过了?”

  阿撒兹勒身子抖如筛糠,颤声连道:“是,是,属下无用,还请大汗降罪!”

  髡屠汗肚子鼓出,涨红了胖脸大声咆哮着吼道:“千万别再让我听到“撤军”二字!传令全军,抛弃一切辎重,每人只带两日干粮,马上渡河。追不上汉拓威军也不用回去了!”

  阿撒兹勒站直了身子,尖着嗓子高声应道:“是!是!卑职领命。”

  镜子般的水面被纷乱的马蹄踏碎,水花飞溅,战马嘶鸣,骑兵的铁甲哗啦作响,百夫长们催促部下加速前进的喊声此起彼伏。

  “敌军过来了,”伏在草丛中的多特惊慌地举起弩机,被庞克一把按住。

  阿尔文在一旁冷笑道:“还说我含糊了,看你那个熊样。你这一箭出去,敌人就直接奔咱们这儿来了。”

  庞克沉声厉喝道:“闭嘴,看你们俩的熊样儿,第一千人队的脸被你们丢尽了。敌人的马才叫了两声,你们就慌神了?有长矛兵垫着,要死也轮不到弩兵先阵亡吧!”

  两个人吓得噤若寒蝉,老老实实闭了嘴。

  敌军已渡到河中心,水深没入了马腹。

  庞克紧绷着脸,一面瞬也不瞬观察着敌军,一面压低声音向左右说道:“大伙听我的命令,敌军不到位置谁也不许先放箭。哪个不定神乱放箭暴露了目标的,不用腾赫烈军动手,我先斩了那厮。”

  战马由颈到胸渐渐地从水面上升起,腾赫烈战士们一个个用手举着脱下的甲衣,远远看去,十分可笑。一会儿,头一批骑兵上了岸,战马抖着身上的水珠轻嘶着,上岸的将士们忙着穿上衣裤,并未马上前进。紧接着第二批也上了岸,河岸边人数越来越多,声音嘈乱起来。

  “大汗,看来汉拓威军真的逃了,属下本来还有些担心呢!”阿撒兹勒望着上岸的士兵们长松了一口气。

  髡屠汗不屑地哼道:“哼!你担心什么,怕敌人埋伏吗?也不想想,才一万多人,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阿撒兹勒抱赧地笑了,转身低声对后面的传令兵道:“传令各万人队动作快些,加速渡河。”

  髡屠汗还不知道,在他们后方不到一帕拉桑远的地方,两万多精锐骑兵已经顺利展开,梅亚迪丝正立马高坡上远望着前方由火把组成的长长的光带,轻甲骑兵列队肃立于黑暗之中,各千人队均已布置到位。

  首批穿好衣甲的腾赫烈骑兵已开始继续前进,周围全是湿软的泥地,战马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骑手们只得牵着马前进,没走几步,马靴里就灌满了泥浆。此时河岸上已经人头攒动,马声嘶鸣,积了好多刚上岸的士兵,河面上则漂满了渡河的骑兵。再观远方,长长的火龙还一眼望不到尽头。

  看着一望无际如蝗虫一般密密麻麻的腾赫烈骑兵,庞克皱着眉头轻声对宫策道:“先生,敌军太多了,看这个情形,杀到手酸也杀不完呀!”

  宫策道:“这一战的主力是白鸥师团,咱们只是配角,实在支撑不住就撤退。”

  “说是那么说,我就怕混战起来想退而不可得啊!”庞克忧虑地道。

  “所以说白鸥师团才是主角啊!现在咱们只有全心全意相信白鸥师团,拚死拖住腾赫烈军,至于能不能全身而退就要看白鸥师团的表现了。”说到这里,宫策凝视着对岸笑道:“不过我想有凤翼在那边,那个女师团长或许不会走错棋吧!”

  庞克闻言展眉笑道:“我怎么忘了,凤翼在河那边呀!有他在,咱们还担心什么呢?今夜一定会有惊无险的。嘿嘿,敌人深入的也差不多了,上面怎么还不下令发动攻击呀!”

  宫策道:“就快了,到地方时敌兵会出声的。”

  庞克咬牙笑道:“赶快开始吧,看着这么多敌军大摇大摆地在眼前晃悠,我手痒得都等不及了。”

  十一师团的埋伏圈呈半圆形,庞克他们埋伏在河滩一侧,此时已有大批的腾赫烈骑兵越过他们向前深入。黑夜里也不知前方是什么情形。

  突然前方传来惊叫,牵马走在前方的腾赫烈士兵不约而同陷入了齐腹深的泥坑里,接着传来战马的惊嘶,不断有战马陷入泥中,挣扎着跃不起来。

  原来泥地挖了无数个合抱大小、深仅及腹的浅坑,二百步纵深的距离内布满了左一个右一个的泥坑。这是阿瑟想出的阻止骑兵冲锋的法子,泥地上土质松软,极易施工,十一师团全体官兵齐干了一天,造就了这批简单的障碍圈。

  一听到近前的腾赫烈骑兵们发出喊叫声,斡烈就对身旁的侍卫长索普挥手道:“命令弓弩手,开始攻击。”

  “是,大人。”索普答应着,举起手中的长弓,仰天射出响箭。

  响箭发出尖厉的哨声划过夜空,霎时间苇荡里蒿草间人影幢幢,将已过河的腾赫烈骑兵隐隐围住,黑夜里千夫长们的发令声此起彼伏,空气发出“嗤嗤”的弩矢破空之声,无数枝羽箭急雨般射向陷在泥地里的腾赫烈骑兵,走在前面的腾赫烈骑兵纷纷被长箭钉倒在泥地上。

  庞克听到响箭声立即挥动战刀高喊道:“首列弓──就位!”

  三百多位长弓手上前一步排成一列以跪姿拉圆了长弓。

  庞克战刀挥下高喊道:“发射!”

  只听“绷绷”的弓弦响动,三百多枝雕翎箭像群飞蠓般没入夜色之中,对面几百步外响起一片战马的嘶鸣与中箭受伤者的惨呼。

  “二列弩──就位!”庞克再次发令。

  首列弓手自动退到后列,第二列士兵上前到发射位,举起弩机瞄准,第三列弩兵则变成二列上弩准备。

  “发射!”庞克挥刀高喊,又一轮弩箭发着尖啸之声没入黑暗……

  其实敌军几乎是摩肩接踵,挤得太稠密了,所以十一师团的弓弩手们几乎不必怎么瞄准,只要发射就能听到人马中箭的叫声。

  看着眼前尸骸枕藉的阵地,看着腾赫烈军慌不择路、溃散逃跑的惨状,索普兴奋得嗓音发颤,嘴里连声道:“师团长!师团长!这回肯定又是一个大捷!”

  斡烈拈髯嘿笑道:“沉住气,索普,敌人有好几万哪,这点损失只是皮肉伤,根本没动到筋骨。现在才刚刚开始,今夜长着哪!”

  袭击发动的太突然了,外围的战士惊叫着成排成排的倒下,内围腾赫烈骑手们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四野一片漆黑,只有腾赫烈战士们手举着火把。

  一个个火炬在黑夜里显得特别耀眼,成为弓弩手们最明显的目标,三四轮弩箭过后,火把就灭的差不多了,侥幸没中箭的也不敢再当众矢之的,赶紧丢掉手中的火把。战场开始变得一片漆黑,黑暗中各级军官更不好组织部队,百夫长、千夫长们召集部下的喊声被周围伤者凄厉的哀嚎所湮灭,没受伤的战士惊恐万分,开始四散溃逃,可向外没冲几步,便被急袭的弩箭一个个钉成刺猬般躺倒在泥地里。

  又死了几批人后,战士们方才明白己方已被全面包围,在河岸这边无论向哪边逃都是死路一条,要想活命只有退回河对岸,于是将士们开始不顾一切向后退,与后面刚过河的部队拥在了一起,冲散了后面的编队,使已过河的腾赫烈军撤底陷入了无组织的混乱之中……

  西岸的战斗丝毫没有影响到东岸的腾赫烈军,溃退回来的腾赫烈士兵还没有漂到河中心,就发现岸边早已列好了张弓待发的督战骑队,看到撤退的他们,一排排雕翎箭迎头罩下,宽阔的水面没有任何遮护,中箭的士兵挣扎着沉下,河面泛起一片片血花。没有被射中的腾赫烈士兵再不敢回退,只有转身游向对岸,冲入汉拓威军更猛烈的箭雨之中……

  幕僚长阿撒兹勒无动于衷地望着对岸,插手恭声向髡屠汗道:“这股汉拓威军也太大胆了,竟然妄图反噬一口。大汗,属下请命立即挥军渡河,让他们见识一下雅库特的军威。”

  髡屠汗坐在马凳上蔑然笑道:“哼!以为耍些小把戏就能改变局势吗?胜负是要靠实力来说话的,我倒要看看这撮汉拓威军能有多大胃口。传令各部整队集结后依次渡河,加里泰万骑队为前锋,所有部队后队督前队,胆敢后退者斩!”

  再次下水的腾赫烈骑兵以百人队为单位排列成紧密的龟甲队形,士兵们都没带火把,却手举着沉重的方盾,一列列缓慢又坚定地涉入水中,任凭冰冷的河水浸透了身上的衣甲……

  梅亚迪丝站在一座地势略高的小丘上眺望着远处的火光,河岸那边的喊杀声明显炽烈起来,显然准备充分的第二批腾赫烈军渡河部队不是那么好打发了。第三批渡河部队已经下水,这回则明目张胆的举着火把渡河,河面上满是火光,看来河岸已被敌军成功控制了。

  梅亚迪丝回头看向身后,珀兰与银鬼面卫队女战士们立在左右紧紧翼护着她。张凤翼站在她的后方,紧抿嘴唇凝注着前方,虽然左臂打着吊带,挺拔的身躯却立得像标枪般笔直。

  张凤翼感觉得到她的目光,隔着面具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张凤翼却明白她已然按捺不住,担心河那边的十一师团会撑不住,想马上下令发动攻击。张凤翼坚定地缓缓冲她摇摇头,示意现在还不是时候。

  梅亚迪丝左手紧紧攥着腰间的弯刀,深吸一口气,暗自压下了躁动的心绪,把目光重新转向前方。

  这时珀兰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大人,苏婷大人来了。”

  梅亚迪丝转头看去,十多匹战马正向这边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苏婷。

  马队驰到梅亚迪丝他们身前,苏婷猛地一勒缰绳,战马长嘶着前蹄扬起,她飞身轻灵地跃下战马,脚才挨地就不满地大声道:“姐姐,还等什么?怎么还不下令发动进攻!晚一会儿河那边的辎重师团就完了。”

  “你稍安毋躁,再等等,他们撑得住的,大部分敌军还都在河这边,时机还不到。”梅亚迪丝静静地道,也看不见面具后的表情。

  “什么?还要再等!现在攻击还能起到前后夹击的效果,若等十一师团被消灭了再动手,咱们再善战也是死路一条。”苏婷瞪大着黑白分明的眼眸愤愤地道。

  梅亚迪丝没再回头,眼睛观察着前方的战况。

  苏婷看梅亚迪丝不再理她,也没有离开,手里攥着马鞭,气哼哼地在原地来回踱着步,长长的披风甩动着,皮靴踩的草地卡卡的响,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道:“姐姐,我真不明白你这是怎么了,那个十一师团再强也不过是个辎重师团,能有多少战斗力。你也知道的,分到辎重师团的大部分都是新兵,能对他们抱有什么指望?他们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就已经让人抚额庆幸了。到底我们才是这一仗真正的主角吧!”

  梅亚迪丝有些犹豫了,悄悄转头看向张凤翼,张凤翼仰首望天,好像没有觉察一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苏婷猛一甩披风顿住脚冷声道:“师团长大人,要求现在马上发动攻击,这也不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卡西乌斯万夫长的意见与我一致,他在前方统队无法分身,要我代他向你面陈。希望大人郑重考虑属下们的意见,再拖下去,那个破烂运粮师团就要被消灭的差不多了!”

  梅亚迪丝再次转头看向张凤翼,这回一下子被苏婷发现了。

  “好哇!”她气得直冲到张凤翼跟前脆声叫道:“我说我们师团长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原来又是你这个小人在背后作祟!平时也还罢了,如此重要的军机大事你也敢横插一手!”

  张凤翼咧嘴一笑,颊上的刀痕扭曲起来,“万夫长大人,这里有百十双眼睛在看着,我可吭都没吭一声。”

  苏婷劈胸一把揪住张凤翼的衣服喝道:“少装蒜了,当我没有看见!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

  “苏婷──”梅亚迪丝羞得红霞满颊,尖声娇喝道。

  苏婷从没看过梅亚迪丝这么失态,一下愣住了。

  看到苏婷安静下来,梅亚迪丝胸脯起伏,低头咬着嘴唇,“婷妹,他曾任十一师团的千夫长,对于十一师团的战斗力高低,听听他的意见总是不无参考吧!”

  苏婷手指着西边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的那兀河方向道:“敌军已经过河至少三万多人了。你听听这声音,也能想到战况如何惨烈了吧!你以为他们能抵挡的了吗?”

  张凤翼眯着眼睛嘿笑道:“万夫长大人,你别管十一师团应付不应付得过来,我只问你,河西面还有大概四万敌军,凭白鸥师团两万人马有把握收拾得了吗?若你有信心一口气吞下四万敌军,那我也赞成马上发动攻击。”

  “你──”苏婷瞪着眼气得呼呼直喘,一时找不到有力的反驳之话,最后愤愤地道:“亏你还是十一师团出来的,你这样吃里扒外,才到我们这里,就不顾旧时战友的死活了。”

  张凤翼笃定地笑道:“这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斡烈大人了,你以为十一师团是把赌注押在你们身上,为了配合你们才打这一仗的吗?”

  苏婷下巴扬起,挑衅地看着他道:“不是吗?没有我们,那个辎重师团能有什么作为?”

  “哈!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张凤翼仰天大笑,“彼此从没合作过,谁知道你们能不能按时来援,若你们一个配合不到位,就把十一师团一万多弟兄全部葬送了。斡烈大人要是做出这种事,那也白在帝国军中混一辈子了。”

  苏婷气得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凤翼不愠不火、和颜悦色地俯视着她接着说道:“告诉你吧,此时十一师团的辎重车队与伤员大概早在二百帕拉桑之外了,他们工事后面只有三万多匹战马待命,撑不住的话就随时拔脚走人,根本不劳你来操这份闲心。有你们白鸥师团配合,能多取得些战果,固然皆大欢喜;没有你们,十一师团也能阻挡一下敌人,占些便宜,再全身而退,这才是斡烈大人与阿瑟万夫长的真意。所以师妹你还是听从师团长的命令,管好自己的万骑队就行了,对自己不该管、不了解的事就不要瞎搅和了。”

  “你!你──”苏婷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银牙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梅亚迪丝痛惜地揽着苏婷肩头,冲着张凤翼责备道:“婷妹是一片赤诚,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无情的话?难道我们担心十一师团的安危也担心错了?”

  张凤翼莞尔一笑,正要缓和一下。

  谁知苏婷一点也不领梅亚迪丝的情,她一拧身子甩开梅亚迪丝揽着她的胳膊,皮靴跺得喀喀直响,口中负气地道:“少套近乎了,有这种小人在此,哪还再需要我来多事?师团长,有什么命令派个传令兵就行了,属下告退了。”说罢两步跨到战马前,一拉马缰,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对手下亲卫们道:“咱们走!”

  十多匹战马一溜烟般走远了。

  梅亚迪丝生气地看向张凤翼,不单是她,包括珀兰在内,在场所有人都谴责地看着张凤翼,彷彿张凤翼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

  张凤翼知道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索性哼笑着沉下脸道:“河那边地势低洼,全是泥地,骑兵是无法冲锋的,河这边可不同了,跑马厮杀方便得很。再有那边已经开战,这边敌军岂有不加强警戒之理?现在我军与敌军相比不占有任何优势,师团长大人凭什么以为白鸥师团的将士们可以轻松的以一敌二呢?我军攻势一发动,若是短时间歼灭不了敌军,河对岸的敌军就会反身增援,到那时,骑兵对骑兵,六万多对两万,平均三对一,想想看咱们除了被全歼还有什么别的下场?”

  “十一师团是步兵,要他们依托障碍死守可以,要他们主动出击一定优势丧尽。如果咱们这边陷入苦战,斡烈大人多半不愿渡河参战,因为敌强我弱,即使陪上一万多弟兄的性命也还是于事无补,不但帮不上忙,连观战亦不可得,腾赫烈军一旦放弃与十一师团在泥地里纠缠、动了回援的念头,河这边白鸥师团的覆灭就只是早晚的事,他们如不赶紧脱离战场开溜,迟早也是被追上围歼的命运。”

  不单梅亚迪丝,所有在场的女兵都被张凤翼描绘的这番图景震住了。

  张凤翼左臂一挥,指着苏婷远去的方向咬牙笑道:“可笑那丫头胸中全无谋略,却还妄自尊大、自以为了不起。这是关系到几万人生死命运的会战,岂是简单的一冲锋就了事的?我不过略说了她两句,就惹来你们的埋怨,怎么?谁脾气发得大谁就最占理吗?”说罢扬起下巴,目光凛凛地扫视着诸人,一干女孩都被他看得低下头去。

  这时远方喊杀声大炽,引得众人都停下争论向十一师团方向看去,只见无数枝火箭在夜空中划过,闪得沙场上空猛的一亮。

  “这么快就要拚刺了吗?勃雷、斐迪南、庞克──你们可要顶住啊!”张凤翼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嘴上虽说得满不在乎,心中却时刻在担心那边的战况。

  “兄弟们,上呀!”火箭照亮的一瞬,勃雷挥动长柄狼牙棒高喊道,身后长长的矛杆如密林般伸出,长矛兵们端着足有三人长的长矛嘶喊着跃过了弩兵的队列杀出。此时冲锋的腾赫烈敌骑因为损失过大正要后退,第二股敌方的生力军还未补上,趁着敌军士气溃散的机会,十一师团发起了一轮短促突击。

  枪尖紧密地排列成排,麻丛攒簇一般向前推去,被马蹄踏得泥泞不堪的地面上,东一个西一个躺满了中箭受伤的敌军与战马,看到汉拓威军呐喊着冲了过来,伤势轻的惊慌地挣扎着站起提着弯刀想做最后的抵抗,伤重的像虫子一样在泥地上无力的蠕动着,本能地做着无谓的挣扎。枪林如洪水般冲过,一阵惨叫过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步兵们只前冲了约一百步,已经清晰地听到对面马蹄声又聚集了起来,不用问也知道敌军下一轮冲锋就要开始了。

  勃雷高喊道:“回撤!全体回撤。”

  士兵们纷纷将背着的袋子拿下,有的袋子是点灯用的火油,随便洒在地上,用火把点燃;有的士兵背的是铁蒺藜,边撤边撒。因为几个冲锋下来,地上的陷坑差不多都已被死伤的敌人填住了,上一次冲锋的敌人已经可以轻易地冲到了弩兵跟前,所以不得已只有突击一次重新补障,以延缓敌骑冲锋的速度。

  蹄声滚滚,战马嘶鸣着跃过火堆,远远看去,火光一暗一暗的。此时长矛兵还没退回来,再不发射就来不及了,庞克挥动着手中的战刀大声叫道:“矛兵们全趴下,矛兵们全趴下──首列弩,发射──”

  阵前的长矛兵们纷纷趴倒在泥地上,战士们只听到头顶上“嗤嗤”作响,也不知多少羽箭从上面掠过。

  冲锋的腾赫烈敌骑因为损失过大正要后退,第二股敌方的生力军还未补上,趁着敌军士气正弱的机会,十一师团发起了一轮短促突击。

  火箭照亮的一瞬,勃雷首先跃过弩兵队列,他挥动狼牙棒高喊道:“兄弟们,上呀!”

  身后的长矛兵们端着三人身长的长枪冲过了弩兵队列,长长的矛杆如密林般向前伸出。

  枪尖紧密地排列,麻丛一般向前推去,火光下泥泞的地面上东一个西一个躺满了中箭受伤倒地的敌军士兵与战马,看到长矛兵们闪亮的枪刺推过来,撤在后面的士兵连滚带爬的奔逃,伤势轻的挣扎着站起提着弯刀想做最后的抵抗,伤重站不起来的敌兵像虫子一样在泥浆中惊慌地蠕动着,做着无谓的挣扎。点点枪芒恍若排浪泛起的白光,枪林摧枯拉朽地推过,被刺者临死的惨呼嗥叫被潮水般的喊杀声淹没了,一切彷彿被吞噬。

  对于汉拓威军的主动出击,对方立即做出反应,步兵们只前冲约一百步,就听到对面马蹄声又聚集起来,不用问也知道敌军下一轮冲锋的队伍已经调上来了。

  勃雷高喊道:“布置障碍,全体撤退。”

  士兵们纷纷将身上背着的袋子拿下,皮袋子里装的是火油,随便地洒在地上,用火把点燃;麻袋里的是铁蒺藜,边撤边撒。

  长矛兵们还在拚命向回撤,后面的蹄声已如擂鼓般响了起来,方才长矛兵们用火油点起的火堆一暗一暗的,无数的战马嘶鸣着跃过。不时有踏上铁蒺藜的马匹长嘶着轰然滚倒,将马鞍上的骑手甩出好远。后面的骑兵则一跃补上,火光映射着刀锋,将腾赫烈骑兵挥动的长刀映成血红色。

  “庞克,他们会被敌骑追上的,一旦混战起来就完了!”宫策望着前方沉声道。

  “我何尝不想放箭?矛兵没有回来,叫我怎么出手!”庞克跺足道,急得直淌汗。

  “叫他们全体趴下,敌骑太近了,弩兵不压制一下会来不及的。”宫策紧握拳道。

  庞克挥动着战刀大声冲着迎面而来的矛兵们喊道:“矛兵们全体卧倒,全体卧倒!”一面转身发令:“首列弩,发射!”

  长矛兵们听到喊声纷纷趴倒在泥水中,只听到头顶上方“嗤嗤”作响,也不知多少羽箭从上面掠过……

  一批批的腾赫烈军从那兀河中涉出,西岸的腾赫烈军越聚越多,大批的部队被压制在河滩的空地上无法前进。

  髡屠汗终于在参佐将领的簇拥下渡过了那兀河,指挥作战的万骑长加里泰抢上去扑倒行礼。髡屠汗没有理会他的跪拜,他环视着四周,火把的光亮下,河滩上满眼都是浑身湿透、神色困顿的士兵。

  “哼!加里泰!我该怎么夸你才好呢?你可真是长进了!无险无障,几万大军被那么一小撮敌军压制在河滩上动弹不了。”髡屠汗嘴角紧抿冷笑着道,牛眼闪着暴怒的凶光。

  加里泰满脸冷汗,伏在地上连连叩头,惶急地道:“大汗明察,汉拓威人在防线前挖了二百步宽的陷坑带,阻止我军冲锋,再加上这里全是湿泥地,实在不利于战马冲锋。属下组织了几次冲锋,现在已基本填平了陷坑,再次进攻,一定能攻破敌军弩兵防线!”

  阿撒兹勒看出加里泰要凶多吉少,连忙在旁进言道:“大汗,敌军布置停当蓄谋伏击,我军受到小挫在所难免。不过敌军毕竟兵力不足,相持下去一定是我军较为有利,今夜作战才刚刚开始,我军还没有完全渡河,请大汗再给加里泰一次机会,形势一定会扭转过来的。”

  髡屠汗绷着脸沉默了片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瞪着牛眼冲着加里泰厉声命令道:“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剩余的人马全集中起来,选好突破口,再撕不开敌军的包围缺口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属下这就集中人马全力冲锋,大汗放心,若再无进展的话,甘愿提头来见。”加里泰趴在泥地里连连磕头,满脸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泥水还是汗水。

  髡屠汗两手负后,看也不看地道:“哼!还提头干什么,再打不赢的话就死在汉拓威人的弓箭下好了,对于一个败军之将而言,那样倒还体面些。”

  梅亚迪丝站在高坡上眺望着那兀河两岸的战况,夜风吹拂得她身后的斗篷猎猎作响。珀兰手按腰刀笔直地肃立在她身旁,肃然又关切地注视着梅亚迪丝的表情,随时等待她下达命令。

  良久,梅亚迪丝微一侧头,目光转向身后侍卫的卫兵们,大家都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张凤翼知道她要下达命令了,赶紧上前一步说道:“师团长大人,河这边尚有两万敌军,还是再等等的好!现在进攻太冒险了。”

  梅亚迪丝凝视着他,缓步向他走近。张凤翼有些诧异,怔怔地看着她,不知她是何意图。梅亚迪丝缓缓摘去面具,只见她秀眉斜飞,两眸熠熠,绽放着神采,俏脸端庄又凝重,梅红的盔缨迎风飘飞,风姿飒爽之极。两人虽已是旧识了,张凤翼还是看得心神一振。

  梅亚迪丝逼视着他,丰唇微抿傲然笑道:“凤翼大人,刚才之所以听从你的建议,是因为对十一师团战力的判断,你的看法最有权威;可此刻我们师团能否粉碎当前之敌,我的信心恐怕比大人的想法更能经受现实的考验吧!”

  张凤翼有些自失地笑了,一丝激赏在眼中闪过,“当然,当然,师团长大人,是属下失言了。还有谁比师团长大人对白鸥师团的战力更了解呢?”

  梅亚迪丝深深地看着他,嘴角隐隐浮现出一抹笑意,那是一种被理解的自豪,“大人身上有伤,攻击开始后,凤翼大人要紧紧跟在我后面,千万不要掉队。”她侧头喊道:“伊莲!”

  “在!师团长。”

  “你要时刻不离凤翼大人身旁,好好保护他。”梅亚迪丝淡声道。

  “是,师团长请放心,伊莲会时刻不离地保护他的。”伊莲立正行军礼道。

  梅亚迪丝转头淡定地对珀兰道:“走吧,该咱们上场了。”

  周围的女兵齐声响应,一行人跨上战马,向中军方向驰去。

  “二列弩──发射!三列弩──发射!”庞克情绪几近疯狂,额头的青筋迸起老高,扯着嘶哑变调的嗓音一遍遍高声发令。长弓短弩泼水般向冲锋的腾赫烈骑兵倾泄,弩队前方三百步内的泥地上尸骸枕藉,有些地方尸体已经形成堆积。

  敌军却彷彿永远也杀不完,倒下一排又补上一排。虽然每前进一步敌军都要付出血的代价,但双方距离正在一点一点缩短,庞克明白,肉搏战已不可避免。

  看到这种战况,宫策悄悄退了下来,后面勃雷正率领矛兵严阵以待。

  “该我们上阵了吗?”见到宫策,勃雷沉声问道。

  宫策拧着眉头道:“腾赫烈人选了咱们这边做突破口,正面至少有三千敌军,弩兵已经拦不住,马上就要接触上了。”

  勃雷咬牙笑道:“只有三千吗?哼!放心吧,都交给我们千人队好了。”

  宫策肃声道:“你们冲上去后要速战速决,突击一下马上回来,争取留出时间让弓弩队对付第二批冲上的敌军。”

  “这个可不敢担保!”勃雷皱着眉头道:“先生,你是知道的,人数在这儿摆着呢!”

  “对岸还没发动,咱们得为白鸥师团争取时间。敌人占有绝对优势,混战起来我军撑不了多久的。”宫策双手负后,在原地来回踱着步子,“现在再向师团请求调用预备队也来不及了。”

  此时,零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是勃雷吗?”暗夜中传来斐迪南的笑声,“哈哈,快要撑不住了吧,别急,师团长派我来支援你们了。”

  一队队持盾举枪的骑兵从夜色中现出身影。

  “哪个需要你支援!这里有我和庞克就绰绰有余了,你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勃雷冲斐迪南瞪眼喊道。

  “老弟,别嘴硬啊!你们这里是敌军的主攻方向,要是被撕破了口子大家都有麻烦,斡烈大人就是不放心你才派我来的。”蹄声嗒嗒,骏马在勃雷身前站住,斐迪南立马横枪,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勃雷,嘴角透出傲然的哂笑。

  “嚣张什么,要不要让我帮你回忆一下上次你被腾赫烈人撵得鸡飞狗跳的糗状。”勃雷不服气地辩道,话还没说完就被宫策打断。

  “勃雷!敌军要冲上来了,你还有闲功夫斗嘴?”宫策沉下脸道:“还不赶紧去布置部队!”

  “对呀,还是听宫先生的,有劲冲腾赫烈人使去。”斐迪南撇嘴笑道。

  勃雷张口还要反驳,被宫策一把拨开,“斐迪南,你们千骑队就布置在勃雷矛兵的侧翼,矛兵推上去后,骑兵从敌军后侧迂回出击,击溃敌军后,你们保护步兵撤回弩兵队列后面。”

  勃雷狠狠看了斐迪南一眼,没再说什么,转头单手举起长柄狼牙棒向部下喊道:“各百人队就位,准备对刺!”

  河岸高地上,哈勒克与斡鲁台并肩而立眺望着对岸。

  不远处,大群的侍卫与传令兵牵马拱卫着两位万夫长,对岸火光冲天,厮杀声清晰可闻,划空而过的火箭在这边看来,彷彿打铁时铁锤敲击铁砧溅起的点点火星。

  岸边的滩地上堆积了大批的士兵,将士们正从容地脱下靴子,不紧不慢地在行囊外裹上油布,毫无救援的急迫感。这些部队全是哈勒克万骑队的部属,斡鲁台万骑队则是殿后部队,还在排着长队向河岸接近。

  “真是激烈啊!这么久还没攻下,伤亡怕不有六七千了吧!不是说这伙汉拓威人只有一万多人吗?竟能撑这么久。”哈勒克望着对岸感叹地说,说话时嘴角流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哼!我倒真想马上过河,看看加里泰此时的脸孔是个什么表情,是否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斡鲁台撇着嘴笑道:“他不是喜欢争功吗?我倒要看看他这回怎么收场。”

  哈勒克知道斡鲁台与加里泰素来不和,这时看着斡鲁台快意的样子,巴结地笑道:“哈哈,大人是咱们雅库特部不老的雄鹰,在头领们中间是最有威望的,和那种没大没小、贪功冒进的后辈小子计较什么,让旁人听见岂不说你失了身份。”哈勒克一张圆脸上五官堆挤,语气中透着幸灾乐祸,“加里泰首先渡河,血拼了这半天还没打开局面,他以前立的那些个功劳恐怕在这一夜之间都要烟消云散了吧,哈哈哈……”

  斡鲁台翘起胡子撇着嘴得意地笑道:“嘿嘿,说到底战功什么的都是虚的,最终还是要靠手中的实力说话,若不惜血本把儿郎们都拚光了,对咱们大汗而言就像容颜凋谢的女人一般,功劳再大也不会再多看一眼的,所以有时候咱们得像女人爱惜容颜一样小心地珍惜自己的部下。”

  “容颜凋谢的女人?哈哈哈……依着咱们大汗的性子,还真是会这么办吧!”哈勒克仰天大笑,笑得眼角溢出眼泪,“哈哈哈……这么说来,咱们也不过和大汗帐车里那些光屁股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现在还未色衰爱弛罢了。哈哈哈……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大人的论断真可谓一针见血呀!”

  斡鲁台捋着浓密的连鬓胡须,眯着老眼傲然笑道:“老弟,告诉你一句托底的话吧,实力就是咱们身居高位的本钱,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哥哥我从来不去争什么先锋,每次出征都是殿后。有没有战功打什么紧,让给别人也没什么关系。这么些年来东征西讨,万夫长们也不知换过几茬?我斡鲁台虽然没什么功绩,却始终屹立不倒。只要手里有兵有地盘,大汗的帐中就有我斡鲁台的一席之地。”

  “高!高!实在是高!万夫长大人高论,真令晚辈茅塞顿开,顿生高山仰止之叹,看来在下要跟大人学的地方还太多了。”哈勒克挑着拇指摇头赞叹,把斡鲁台捧得通体舒泰,骨头都彷彿轻了许多。

  正当两个人你吹我捧、弹冠相庆,可以隔岸观火、免于卷入对岸战斗的时候,突然河岸这边上游方向一枝响箭拔地而起,尖厉的哨声划过夜空,接着,山下还未到岸的部队尾部、两侧,以及河岸下游接连飞起响箭呼应,一时间凄厉的响哨在夜空中此起彼伏。

  准备渡河的将士们纷纷拔出武器,惊恐地望着夜空,虽然不问也知马上会有变故发生,却不知危险将会来自何方。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谁乱放箭?”斡鲁台气急败坏地冲着手下护从喊道:“快去查查,是谁在扰乱军心?马上把犯事者绑来见我!”

  “大人!这该不会是敌人伏击发动的信号吧?咱们的队伍大部还是行军队列,首尾不能相顾,若被敌军分割开来就被动了。”哈勒克竖耳辨别着响箭发起的方位,惊疑不定地说道。

  “别开玩笑了,所有的汉拓威人都在河对岸阻击加里泰的万骑队呢!这里可是阔连海子,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的汉拓威部队?”斡鲁台强自笑道,脸皮已然僵硬起来,“若真的还有别的伏兵存在的话,那对岸岂非只是诱兵,这边才是主攻方向?”

  斡鲁台话音越说越低,最后两个人面面相觑,哈勒克大睁着眼睛对视着斡鲁台,眼神中写满了恐惧。

  片刻,哈勒克突然转身,对着身后的传令兵道:“马上用号角传令各千人队,迅速向河岸方向集结!沿河岸结阵待敌。”

  哈勒克说罢转身即要下坡,被斡鲁台一把抓住,他惶急地道:“喂!等等,哈勒克老弟,我的万人队还在后面,咱们两个师团应该集结在一起,同舟共济,共同御敌才是。”

  哈勒克拧身挣开斡鲁台,回头笑道:“呵呵,大人还是省省吧,大人自己不也才说过保存实力最紧要吗?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向大部队靠拢的。”

  斡鲁台腾地变了脸色,不敢相信地看着哈勒克。

  哈勒克不以为然地笑道:“这可不能责怪小弟,换了是大人也会这么做吧!好了,时间紧迫,你我还是各自保重吧!”说罢接过卫兵递过的缰绳翻身上马。

  手下纷纷上马,簇拥着哈勒克向坡下驰去,留下斡鲁台在原地恨恨地跺脚大骂。

  哈勒克一行人还未驰下山丘,河岸上部队突然像炸窝的蜂群般骚乱起来,外围骚乱的士兵把队伍布置都冲乱了。

  战士们互相推挤着,战马昂首嘶鸣,大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的不同部属之间起了争执,被激怒的一方拔出刀剑来向对方示威。几名百夫长挥动着战刀勒马在原地打转,声嘶力竭地喊着要求属下保持队列。

  开始还有人高叫着询问外围发生了什么变故,接着就听到夜空中“嗤嗤”的弩矢划空声,流矢飞蠓蔽天般袭来,密集的人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中箭的战马轰然倒地,落地的伤兵惨遭践踏,秩序更加乱了,遇袭的警哨在暗夜里四处响起。

  哈勒克本是要向河岸靠拢的,这样若是抵敌不住的话还可渡河撤退到对岸去。侍卫、亲兵们拥着他刚下山坡,大群溃散的己方将士像无头苍蝇般迎面撞来。

  哈勒克气得脸色铁青,指尖乱颤,手指着溃兵对身旁亲兵们喊道:“敢挡路的都给我斩了!”

  侍卫队长当先抢上喊道:“哈勒克大人在此,临阵脱逃者斩,大家赶快归队迎敌。”

  溃兵们有的站住了,大部分转马头向两边跑去,一个百夫长鞭着战马喊道:“大人赶紧避避,敌军势头猛得紧,转眼就到。”说罢策马向外侧逃去。

  那个侍卫队长听得一怔,正不知该如何措置,却见溃兵散尽,无数身着银色甲胄的骑兵疾风侵掠般向这边冲来,一时间只觉眼前一片银光灿然,满眼都是斩马刀的寒光。

  这队长猛然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探身拔出腰间长刀,脚跟一磕马腹,纵马向着为首的戴着鬼脸面具的来骑冲去。还未冲前几步,银鬼面身旁的侍卫队长从背后拔出一杆掷矛,脱手掷出,枪刺贯胸而入,透背而出,中枪者痛苦地攥着矛柄,在马鞍上摇晃了几下,仰身栽落。

  看到敌军来势,哈勒克知道不能硬挡,立刻拨转马头,狂鞭战马向斜侧逃去,随从官兵看长官跑了,赶紧跟上,一窝蜂的逃散。后面汉拓威骑兵呼啸而过,十多个跑不及的腾赫烈士兵被捎带着砍翻落马,枯枝败叶般消失在银色的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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