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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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奥利乌尔绵延几百帕拉桑的军营群南侧最外围处,有个称为整编预备营的营地,这里驻扎了被取消番号的袤远第五、第六、第九、第十七守备师团残部几千人,他们等待着被补充编入别的部队。

  清晨,各个部队按原有番号组织操练。营中的校场上,东一堆,西一群,人数也不一样,多的几百,少的几十,并无统一规划,各自为战。更有很多人吃过早饭什么也不干,坐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聊天晒太阳。其中由一个金发蓝睛的军官指挥的一队百十人的枪牌手演练最为出色,可以看出,他们本来是持长枪钢盾的重骑兵,虽然没有胯下战马,但这一队士兵招法沉凝洗炼,不尚花招,长枪击刺有力,步调整齐划一,口令喊声震耳,操练起来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直到接近中午开饭,那个军官才下令解散休息,这时校场边一个穿着崭新千夫长军服的军官迎了上来,手中拿着一个铁制的行军水壶,满脸堆笑,颊边一道刀痕扭曲着,使他的笑看起来坏坏的,有种居心不良的感觉。

  “好雄壮的军威呀!丝毫不逊于皇家近卫军。”那军官满脸倾慕之色。

  本来对这小子的一脸坏笑没什么好感,听了这句话,那个军官突然觉得这人也没那么讨厌,于是友好地笑笑,“过奖了,兄弟你是哪个师团的,这几天我总看见你在这儿晃悠,手里拿个小本子写写画画的,要不是这儿是全军最没价值的地方,我还真怀疑你是个敌军奸细呢!”

  这军官三十出头,猿臂蜂腰、高大健美,金黄色的头发、蔚蓝的眼睛,笑起来真诚而灿烂,军装笔挺,没有一丝污渍。这名军官显然是个家教良好、充满理想的贵族子弟。

  那千夫长并不回答他的问话,笑着递过那个行军水壶,“训练累了吧?来,老兄尝尝这个。”

  军官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立刻双眼大睁,惊讶地说:“是葡萄酒,还是冰镇的,老弟你真是神通广大。”

  “嘘──别让人听见。”那千夫长把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小声,“虽只是在水井里镇了半天,不过却是绝对正宗的丰卢行省产的葡萄酒,只有少数供应师团级以上将军们享用的庆功酒。老兄,就冲着我这份敬意,你也得请我吃顿午饭。”

  “没想到经历了那么多刀光剑影之后还能尝到家乡的美酒,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那军官大手紧抓着水壶不还给张凤翼。

  “自我介绍一下,四军团十一师团的张凤翼。”

  “原袤远第十七守备师团重甲骑兵团团长路易.斐迪南。”

  斐迪南深嗅了一下壶口,闭上眼睛,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看得张凤翼心中暗笑。简陋的帆布军帐里,两人盘腿而坐,面前摆了三四盘简单的饭菜。

  “再好的酒也是要拿来喝的,为什么不一饮而尽喝个痛快呢?”张凤翼笑道。

  “其实我并不嗜酒,只是一闻到这家乡的葡萄酒,就彷彿又回到了那满山青翠的葡萄种植园里,我们家拥有丰卢最好的葡萄种植庄园,葡萄成熟的采摘季节里,村子里男女老幼聚在一起,弹起吉他,点起篝火欢歌笑语庆祝丰收。”斐迪南说到这里,又闻了闻那美酒,蔚蓝色的眼中满是游子思乡的情思,陶醉地道:“现在想来,那才是真正的天堂。老弟,真的谢谢你给我带来这样一件珍贵的礼物,我要随时挎在腰间,每当想家的时候可以拿出来闻一闻。”

  张凤翼感动地拍了拍斐迪南,道:“真羡慕你有如此美丽的家乡,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到你们那里作客,享受一下美妙的田园风光。斐迪南,你是怎么想到要来袤远军团当万骑长的?”

  “从小我便不甘心只做一名安逸的庄园主,一直梦想能成为一名统率千军万马的盖世名将。为了参军的事,我还与父亲闹的天崩地裂,父亲发誓说如果我去参军就将我从族谱中除名,让我永远失去爵位继承权,可我还是偷跑了出来。”斐迪南说着,自失地笑道:“唉,那时候真是少年意气啊!说实在的,现在我反而不想再回到丰卢,宁愿守在这荒原上与狼群为伴。”

  “哦?为什么?”张凤翼不解地道。

  “我自从十六岁入伍,已经在这袤远驻守十年了,十年啊,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十年啊,到如今一事无成,部队被撤了番号,又要被降职任用,怎么能这样满身伤痕的回家面对家乡父老呢?我父亲一定会笑死的。”他是笑着对张凤翼说这番话的,可那蓝色的眼眸中早已闪动着泪光,那是真正的英雄才会有的伤感,那是壮志未酬的魂断神伤!

  张凤翼也有些唏嘘,替他感到难过,“老兄,别这样。你才二十六岁,这点小挫折算什么?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你不是还有外面那些愿意跟你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吗?他们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呀!”

  “那当然!我们是十七守备师团最精锐的重骑兵团,保卫普利尼将军从几十万腾赫烈铁骑的包围中突围而出,由五千人战至百余人,他们每一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士。”说到这里,斐迪南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眼睛放射着光芒,可是转瞬眸子就又暗了下来,“可是我这些兄弟们马上就要被拆散编入其他部队了,恐怕再也无法与他们一起战斗了。”

  “如果有人可以让你仍旧统率他们战斗呢?如果有人把你和你的人马一起接收呢?你愿不愿意助这个人一臂之力?”张凤翼紧紧注视着斐迪南道。

  “谁?”斐迪南愣道。

  “我,斐迪南大哥,来我们十一师团吧!包括所有你手下的弟兄们,他们还归你统领。”

  “你们是步兵部队,我们可都是骑兵啊!”斐迪南迟疑地道。

  “我们马上就要组建骑兵大队,我们有一百多匹最优秀的腾赫烈腾格里斯战马。斐迪南大哥,虽然小弟现在无法给与和你的才干相称的职位,可你会有最优秀的战马、会有小弟我全力的支持,你还保存了多年统带的弟兄,他们都是你的骨干,今天的士兵就可能是明天的百夫长、千夫长,有他们在,部队才会真正是属于你自己的部队。”张凤翼热切希冀地看着他,呼吸都重浊了。

  斐迪南紧皱眉头,陷入沉思。

  良久,张凤翼颤抖着声音问:“怎么样?大哥可以答应小弟吗?”

  斐迪南看着张凤翼那满脸热切渴望的表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咬牙大声道:“好吧,若老弟看得上,我们就去你那里效命,不为别的,只为这一腔热血要卖与识货之人。”

  张凤翼一把握住了斐迪南的大手,眼眸亮晶晶的,感激地看着他,弄得斐迪南不好意思地笑道:“兄弟别这样,我到哪里都无所谓的,反正都是为帝国效力嘛!”

  他正说着,一个士兵冲进帐来,“团长,不好了,团里兄弟同六师团的人又打起来了,六师团的已经跑回去找帮手了,团长快去看看。”

  斐迪南脸色一变,霍地站起身来,转头对张凤翼道:“从到这里后,六师团那伙人就不断和我们发生摩擦。他们因为救援我们十七师团而遭到围歼,一口败北的怨气全出在我们身上。老弟,你先歇着,我去看看。”

  张凤翼站起身来道:“斐迪南大哥,我也去。”

  几十名拎刀拖棒的士兵簇拥着斐迪南与张凤翼来到出事的饭堂,离老远就听见起哄喊好声、盘碗碎裂的声音,大群无关的士兵围观喝采,唯恐天下不乱。满地都是互相掷泼的碎碗盘与饭菜,六七个血流满面的士兵躺在地上呻吟,无人看顾,场中分属两派的士兵拳打脚踢、牙撕嘴咬,斗得不亦乐乎。

  正在这时,对面看热闹的人群分开了,二三百号手持雪亮长刀的队伍涌进来,为首一人竟是那日得意楼喝酒时差点与第一军团武官打起来的那个勃雷。他身材整整比旁边的人高出一头,满身英武之气。手中拎着一口长柄朴刀,国字脸,黑黑的脸庞由于发怒已经成为紫红色,嘴唇紧抿着,看到场中的情景,双眼寒光大盛,把手一挥,示意手下冲上去助阵,他手下众人一声发喊正要冲入场中。

  正当此时,一个捷如鬼魅的身影掠入当场,对着正在激斗的士兵伸手便抓,不管抓住什么部位,随手飞掷入各自的阵营,二百斤重的活人在他手中如同拎鸡一般,抬手扔出十多步远,吓得两边人群慌忙放下手中武器,去接凌空飞来的战友,飞落下来的“肉弹”带着惯性把四五个接他的同伴砸倒在地,“哎哟”、“妈呀”之声不绝于耳。那人灵蛇过隙一般在斗殴诸人中穿梭,无人能挡他探手一抓,身形过处,必有两个尖叫的士兵向左右两边飞去。眨眼间,他已在场中转了一圈,负手立于场中央,周围除了躺在地上的,圈子里再没一个站着的人。

  “好武艺!”围观的官兵们发出一片喝彩。

  勃雷定睛一看,竟是张凤翼,涨红着脸怒道:“凤翼老弟,你可是要替这兔儿爷出头吗?那我带兄弟们去十一师团的事就算罢了。”

  斐迪南脸色铁青,冷声道:“凤翼兄弟你让开,这黑大个儿欺人太甚,我已忍了好久,今天非做个了断不成。”

  看着两边剑拔弩张的架式,张凤翼粲然一笑,颊边伤痕牵动嘴角,使他的笑有种冷酷的味道,“两位大哥会错意了,我可不是劝架,而是为两位大哥清场。这样连撕带打连牙都用上了的混打,太丢人掉价了。没掂过斤两怎知轻重,难得今儿个两位大哥有兴致,切磋切磋也好,小弟我做个仲裁,你们两位看可好?”

  “就这么办!”勃雷和斐迪南互相恶狠狠地瞪着,头也不偏的同时说。

  “那么,麻烦两边兄弟把地上躺着的都抬下去,大伙让开圈子。”

  “老大,劈了黄毛小子!”

  “团长!加油!”

  周围围了大群官兵,外围看不到的都站在桌子上,呼哨声四起,助威声,倒好声已分不清楚,个个喊得面红耳赤、声嘶力竭,挤得满身臭汗。

  斐迪南一手小臂缚着一面三角形的钢盾,一手握着一柄二尺长的阔刃短剑,眸子鹰一样的注视着对方。一声暴喝,对面勃雷举着朴刀纵身劈来。“铮”的巨响,斐迪南挺盾迎上,架开朴刀,揉身而进,短剑横斩对方左肋。勃雷竖起刀杆将短剑封开,纵步进身,下削斐迪南腿部,斐迪南拧身疾退,两人对换了站位,重新保持对峙。

  第二回合是斐迪南先动起来,他挺盾持剑缓缓向勃雷逼近,到了对方可以发力的范围,不能让他再逼近了,勃雷知道这种盾牌对下身保护不力,挥刀向斐迪南的小腿斩去;斐迪南突然向前跃起,凌空斩落。勃雷仰身撩刀向上迎架,斐迪南却在空中收剑举盾揉身而进,勃雷大惊,朴刀攻击范围长,如果被斐迪南逼进内圈贴身近战自己就被动了。

  勃雷两脚疾退,想让开距离,可已经没有机会了。斐迪南落地后箭步急纵,贴近勃雷挺剑一轮急攻。金铁交鸣之声大作,勃雷横刀连挡了斐迪南十六剑,防守的滴水不进。最后斐迪南锐气已尽,被勃雷挥刀逼出圈子。

  两人重新站定,目光对视着,都不禁对对方强硬的武艺暗自赞叹,原本对对方先入为主的偏见有了一丝改变。可是暗自心许是一回事,当着这么多弟兄的面,如果败了的话,从此以后就会低对方一头,这是绝不能容忍的,看来今天不动真格的是不行了。

  两人再战在一起时,招法中都有了一种一招制敌、以命搏命的杀意。四周看热闹的官兵们也都看出来拚斗的味道已经变了,再没有了刚才的喊声和口哨声,大家鸦雀无声地看着这场龙争虎斗,场中只传来“铮铮”的兵器相击声。

  已经是第二十七个回合了,斐迪南和勃雷两个人从缠斗中分开,握着手中的兵器对峙着,额角都已隐见细密的汗珠,两人都极力压抑自己重浊的喘息声,暗自调整自己的呼吸。突然一声厉喝,勃雷首先发难,纵刀突刺;斐迪南不退反进,挺盾前跃,后手重剑高扬,斩下来必是雷霆一击。勃雷却突然步子一滑,身子移开数尺。此时斐迪南前跃步子还未落实,无法调整身形,自己的正面却暴露给了勃雷。挟着寒风砭骨的杀气,一掌宽、一米长的刀刃拨开了盾牌,插向斐迪南脸侧,长长的刀刃横侧一抹,斐迪南本能的一藏头,黑色的盔缨削了下来,勃雷再回刀急绞,泛起一片刀光,可是已没有了机会,斐迪南纵剑再一次近身。

  面对如此强手,斐迪南此时全凭本能而战,充耳不闻外界喊声,机会稍纵即逝,不容多想,二尺长的短剑如毒蛇吐信般刺向了勃雷的小腹。此时,勃雷长刀外伸,无法回护。围观众人惊喊出来,血光迸现的惨剧马上就要发生了……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电光般闪进,斐迪南感到握剑的手腕被牢牢地扣住了,再也无法递进一寸。张凤翼插入两人中间,勃雷借此时机疾退开去,脸色煞白,大口喘气,知道自己已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哈哈哈……都是好样的!”张凤翼拊掌笑道:“竟然斗个势均力敌,不分胜负。怎么样,勃雷,你看我给你选的这位搭档还行吗?同这样的硬手并肩作战,不感到振奋吗?”

  勃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才的恶斗已使两人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有心想上前结纳,可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来,站在那儿口中呐呐说不出话来。

  “老兄,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和解了。”张凤翼上前揽住勃雷的肩头,亲热地道:“我们刚才吃了一半的饭跑过来,叫兄弟们都散了吧!跟我们一块吃饭去,大家边吃边聊。”

  勃雷故意不看斐迪南,红着脸说:“今儿这事看在老弟你的面子上就算了,十七师团我是不去的。”

  张凤翼给斐迪南递一个眼色,斐迪南报以为难的苦笑,那意思是说:“兄弟们都在旁边看着呢,为什么非要我主动?”

  张凤翼用眼眸向斐迪南投以令人心碎的哀恳、乞求。

  终于抵挡不了张凤翼那让人乞怜的目光,斐迪南扔下短剑,走上前对勃雷伸出手来,道:“勃雷兄弟,我们十七师团每一位弟兄对六师团倾力救援都感激在心,只恨没有机会报答六师团的弟兄们。你的心情哥哥我能理解,想起兵败的伤心事心头就堵得慌,多少生龙活虎的好兄弟永远地躺在了这不毛的荒野,哥哥我的五千重甲骑兵也只剩下了百余人。唉,这些事说起来让人难过,总之是哥哥的不是,只求兄弟你看在十七师团四万弟兄只拚得剩这几百人的份儿上,不要再与哥哥较这些闲气。”说到这里,想起死难的弟兄,心中动了真情,只感喉咙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勃雷此时怎能无动于衷,他反握着斐迪南的手阻止他说下去,“别说了,小弟我是个混人,凡事只由着性子来,哥哥别与小弟一般见识。”

  张凤翼大喜,一手揽一个,调侃地对勃雷道:“勃雷大哥,这样才是大将风度,如果斐迪南大哥将来再次有难,不知你还肯不肯千里驰援,助他一臂之力?”

  “当然!一定来援,赴汤蹈火也要赶来相助。”勃雷大声道。

  斐迪南也听得心里热呼呼的,两人都有相见恨晚之叹。

  张凤翼三人驱散了士兵,恢复了秩序,重新回到斐迪南的军帐中。

  勃雷一进帐,首先闻到了酒香,大喜过望,冲着两人道:“我说怎么偷偷藏起来吃饭,原来竟有这等宝贝。”抢过行军水壶,仰头灌了一口,连叫痛快痛快。

  斐迪南看得心痛不已,张口想止住他,被张凤翼杀鸡抹脖使眼色止住了,无奈之下只有苦笑。

  勃雷看着两人脸色古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么好的酒肯定不多,光顾自己喝了,来,两位都倒上,咱们干一杯。”说罢,给两个人面前的空碗都满上了。

  张凤翼端起碗看着斐迪南说:“没关系,等到了咱们师团,多了没有,给两位大哥搞个几壶还是有的,咱们十一师团可是辎重部队。来,两位大哥,以后咱们就是同生共死、并肩战斗的生死兄弟了,为了今日大家相识相知,走到一起来,咱们干了这一碗。”

  “干!”三个碗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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