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所謀在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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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一個覆蓋了整個昆侖的聲音,從山下清楚地傳到玉虛洞里:“一個博愛的人,大家會支持他,一個能抵制誘惑的人,大家會信任他,而一個愿意為大家犧牲的人,大家也能為了他而犧牲。但就算如此,也未必就能拿起神斧——只因你還需要一樣東西,那就是智慧!”

  聲音威嚴神秘,但楊戩一聽便知,正是木公在故弄玄虛。想起在天庭幻境所見,木公所設置的三關,無論是融化人心冷漠的冰雪之關,還是后來的權力取舍與博愛之心,都有極深的用意所在,只愿這些能給沉香多一些啟發,千萬不要重蹈自己這舅舅的復轍。

  他舉步向外行去,普出洞口,天地驀而大震,萬道金霞飆若電馳,自山下直沖天宇,同時極為熟悉的感覺傳遞過來,隨身多年的神兵,正急切地尋找著舊主,又萬般地驚惶和失落。

  木公已讓神斧出世,一切,終于到了最后的時候了。

  步履從容,循光華而去,但當轉過山道,觸目所及,楊戩的神色,突然便變了。

  隔了一叢樹林,沉香正咬著牙,在丁香的幫助下,拼命抬起神斧,但無論如何努力,也只能勉強提離地面而已。

  “舉起來都這么費勁,帶著它還怎么駕云啊!”

  沉香失措的叫聲清晰可聞,但楊戩并沒有看向這外甥,因為樹林之后,還有另外兩人,兩個他萬沒想到會在昆侖見著的人。

  “小玉的安排出了什么差池?”

  那是他下意識的想法。但梅山老四和老二才一回頭,他一眼看過,心中陡然一寒,剎那間一切了然如鏡。

  恭敬陪笑,兩人一如往昔,但閃爍的目光,卻都在盡力隱藏著什么。老二是揮之不去的恐慌,恐慌里又雜夾著難捺的怒氣,而老四,同樣畏懼著,但更多的,是盤算最佳時機之意。

  “二爺,您來了就好!”老四搶先開了口,“我們一路跟蹤沉香,發現他已拿到了開天神斧,正想設法稟報于您……”

  楊戩緊了緊手中槍,沒有回答,緩緩向前走去。林后是萬丈絕壁,絕壁下那曾經單純清澈的少年,正為一個觸手可及的希望,咬牙盡著最大的努力。這樣的重荷,原不該由這孩子來承擔,他也不愿就這般轉交到這孩子的手上,只是,現在已別無選持。

  “沉香。”

  正竭力壓制神斧掙扎的少年,身子驀地僵住。然后,轉過頭來,向聲音的來源處看去。

  司法天神安靜地佇立著,迎視著沉香憤怒的目光,眼眸深不可測,沒有一絲可能的波動。因為他知道,這里的一切,都會被水月幻境忠實地折映于九天之上,折射于那兩個死物的眼里。而他即將噴薄的鮮血,也將最后一次,為這孩子滌盡所有的嫌疑,鋪平未來的康莊大道。

  “你沒有悟透死神的話,你的智慧,竟沒能猜測出,有我楊戩在,開天神斧就斷不會被任何人拿起!沉香,不要怪我狠心,為了神斧,你的死期便只能在今日了!”

  他面無表情地說著,甚至帶了些冷哂的嘲笑,于是他如愿以償地看到,沉香鐵青著臉,在丁香幫助下單手強提神斧,另一只手,則抖腕亮出了兵刃。

  那個暴怒的少年在大聲喝叫著:“我不怕你,楊戩,你來吧!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是在自己找死!”

  楊戩一笑,振槍舉步向前,殺氣適時散出,頓時莫名的重壓籠\罩全場,沉香神色更見激動,法力猛提,便要含憤搶先出手——

  一條人影從山上疾沖下來,青色勁裝,額前散發微垂,正是龍八。就見他揚耙大喝一聲:“這廝交給我了,今日我定要為姐姐報仇雪恨!”話音未落已旋身上前,提氣全力筑落,兇猛狠惡,間接有之。

  楊戩步伐不停,槍刃信手揮出,龍八招式尚未成形,便已施展不開,只得抽身疾退。他一呆之下,更是大怒,正要再度猱身出擊,眼前驀地一花,一道紅光映入視線,跟著手臂一陣酸麻,整個人踉蹌著向后跌出。

  紅光毫不停留,就勢向前撲去,嘶啞的悲叱聲里,嗆地一聲響,楊戩手中的三尖兩刃槍,已被一柄短劍輕易架住。

  “小玉?”

  看清了來者是誰,饒是楊戩,也掩飾不住眼里的震驚之意。玉虛洞里沉沉睡去的女孩,此時髻發散亂,如鬼如魅,神色驚惶,顫抖得有如風中的一枚枯葉。

  她終還是回頭了,于是她的眼里,就只余一片血色。

  天是紅的,地是紅的,塵落天變,溢過來的殷殷鮮血,像狂笑的魘影,在她的視野里飛舞翻騰著,狂暴而粗野,帶出一種尖銳的雜音,像詛咒,激烈地鼓蕩回響著,吸引她只想瘋狂地掩耳大叫。但偏有一種低沉的話語,夾在那雜音里,拼盡全力也聽不清,可又像天籟召喚,勾勒出極樂之境的美景。

  她腦中卻全是混亂,唯一的念頭,就是撲上去留住那話語,擦盡那血色和雜音。

  兵刃的寒光,實質般地剌痛了她。叮叮的交擊,也如雜音一樣,逼得她無處可避。萬年法力已提到了十成,卻不忍擊向那兵刃的主人。要阻止……并不知道要阻止什么,只知道寧愿用手中劍,用拳和掌,甚至用自己的身體,去擋住這幾人擊向彼此的槍刃,也決不能,決不能讓這雙方,都再向進一步……

  有東西在記憶深處拼命地掙扎。“不是那樣……他是為了你好……”她喃喃地低語,法力循經絡無意識地沖向腦部,搖撼著腦里的一道道沉沉鐵閘。那鐵閘剛剛落下,還沒有完全割絕一切,她依稀記得鐵閘那邊,有著溫暖讓她心醉的陽光——她記得奔走在陽光下的歡樂,寧可自己埋葬于那一片明媚之下,也不甘被那鐵閘強驅著,鎖在無望的夢鄉里再難醒來。

  “啊!”

  她狂亂地嘶叫起來,劍上光芒大盛,連出數式后驀然和身后撲,伸手就要去搶沉香勉力提住的神斧。

  沉香連喊著小玉的名字,但這個最深愛的女孩,卻對他的聲音毫無回應。她只死死盯住神斧,毫無章法地搶奪,卻又提劍戒備,不允楊戩趁機上前一步。

  “小玉,你怎么了?我是沉香啊!”無論怎么叫,也叫不回愛人的神智,回應他的,只是小玉驚惶木然的眼神,像面對著末日的羔羊般惶恐失措。沉香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悲痛,陡然間,兩行眼淚墜落下來,厲聲怒喝道,“楊戩,你這個畜生,你對小玉做了什么?”

  他沉浸于愛人的痛苦和自己因關切而來的狂怒中,所以沒有注意到合力支撐神斧的另一個女子,在聽到小玉的名字從他的口里呼叫出來時,目光忽然便也顛狂散亂得不可收拾了。

  “你使出十成力,就一定能要了她的命。”一個聲音,冷冷地,在丁香的思緒里盤旋,帶著幾分惡毒和快意,“她一會幫沉香,一會幫二郎神,誰知道她真正的意圖是什么?讓她消失吧!那樣的話,沉香就只屬于你了,再不會被人搶走了!”

  因仙丹而來的神力,緩慢集聚在右拳之上,丁香目光迷離地看向小玉,再不肯用理智去對抗那突如其來的挑唆之音。“你丁香只是一介凡人,凡人如何對抗神仙的思想?出手吧,為什么不呢?責任不在于你——”隨了那聲音的又一句慫恿,丁香仰天大叫,一道耀眼的精光,從她的右拳全力逼出,重重砸上了小玉的身體。

  就算小玉有萬年法力,也當不起這突如其來的一拳。被勁風卷起的單薄身體,摔向高空又疾墜向下,瞬息已蹤影全無。沉香目瞪口呆,急叫出聲:“丁香,你干什么?”

  “我……”丁香迷茫四顧,猛地單手抱頭,尖叫著哭道,“不關我的事……是楊戩,是他的思想控制了我!”

  小玉被擊飛之際,楊戩目光倏縮,但手中槍一緊,卻終是消去了相護的念頭。這孩子有燈芯法力護體,就算生受一拳,也斷不會有性命之憂。相反,他輕笑一聲,聽著丁香不關邊際的分辯,神色間竟微有著幾分輕松。

  終還是低估了萬年法力的威力啊。自己見她沉沉睡去,只當咒法已被觸動,又如何想到這孩子的執念,竟會頑強到了這般的地步?不過,還是增添不了任何變故,畢竟她剩下的,只是一些模糊的執念而已了啊,誰也說服不了——除了讓沉香更加地憤怒。

  看向狂亂的丁香,他突然便覺出幾分憐憫。她也是無辜者之一吧?莫名地被牽扯了進來。凡人的意志,當真就薄弱到這個地步了嗎?無論是劉彥昌還是丁香。不過兩者還是不同的,那姓劉的是懦弱,而這個女孩卻是放縱,對內心yu望的放縱。

  沉香,我的外甥,這女孩的心結,多少與我有些關系。那么現在,就由我來親口點破吧,讓她再沒有借口去回避。否則這yu望的瘋狂,遲早會毀了你和小玉,也會徹底毀了她自己。

  “是你自己做的,沒有人控制你。丁香,你要記住,就算是神,也不能完全操縱人的思想。”他開口打斷了丁香的尖叫,安靜地說道,“每個人都有邪惡的一面,但是很多人都把這邪惡關在一扇陰暗的門里。其實我的法咒并沒有太大的作用,只不過你將它當成了藉口,給了自己一個開啟邪惡之門的理由。從那以后,你的良知就一直在和邪惡做斗爭,當你的邪惡戰勝良知的時候,你就認為是我控制了你的思想,就能聽到我的聲音,就會覺得那些事情是我讓你做的。”

  丁香猛地僵住,另一只手也松開了神斧,發狂地捶著自己的額頭:“你騙我!不,不是我,楊戩,一切都是你害我的!”但隨即,她抬起淚眼,喃喃地自語道,“我不知道是誰做的……我總覺得我沒那么壞。對不起沉香,對不起,我不是成心的,我為什么要那么壞呢?為什么!楊戩……為什么你要給我理由打開那扇邪惡之門?為什么……”

  鏡外龍八移開了目光,心緒復雜地嘆了口氣。那時他在場,雖然暴怒,卻已覺得很有道理。現在重看一遍,解開丁香心結的最好辦法,確實就是這樣不留情的快刀斬亂麻——如此一來,就算此后丁香沒有化入神斧,未因神斧之力忘盡前緣,她也會因這一番直接的點破,從而擁有一個直面自己內心的全新未來。

  “丁香!”神斧壓得沉香搖搖晃晃,但丁香的狂亂與痛苦,還是讓他倍覺不安。他對她的感覺不同于小玉,更接近于兄妹,有著責任的同時,也有著家人般的親近。所以,最初的驚怒過去,他急切地出聲安慰道,“我相信你,是他害你的,不關你的事!你等我放下神斧,丁香,然后我們一起去對付楊戩!”

  楊戩沒再說什么,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要看這女孩自己的意志。他向上橫睥一眼,云卷云舒,安適悠閑,一如天界。天界的水月幻境里,仍在清楚反映著此地的一切吧?那么,通向深淵里的最后一步,也終于可以從容地邁出去了——

  “二爺!”旁觀的梅山老四猛沖過來,伸臂攔住他的前行之勢,“你的責任已經盡到了,何必再與沉香為難……”

  就在他沖過來的同時,楊戩深邃的目光里,驟然現出微不可察的蒼涼,但唯一做了的,卻是陰冷地低叱一聲:“滾開!”槍柄一挑,似重實輕,就勢將他摔到了沉香身邊。

  龍八大喝一聲,振耙過來阻止,交手不過幾式便被逼退在一邊。但也就在這時,一聲狂怒的暴喝聲響徹全場,而被摔出后,正臥地偷窺著場上情形的老四,也隨了這喝聲自地面一躍起而起——

  “大哥!”他狂喜地叫道。眼前,康老大面沉如水,手持月芒戟大步過來,而發出那一聲暴喝的,黑貂獨臂,正是梅山老六。

  其余梅山兄弟聚合過來,抖腕亮出兵刃,排成一列,將沉香和丁香護在了身后。

  老六切齒冷笑,又喝了一聲:“卑鄙小人!你的報應到了!”康老大卻是舉戟前指,森然道:“楊戩,沒想到吧!你綁了老六送給仇人,誰知仇人恩怨分明,不忍濫殺無辜,反助我們看穿了你無恥的嘴臉!眾兄弟本是光明磊落的好漢子,為了一個義字和你走到一起,你……你竟敢如此對待我們!”

  自看到老四的那一刻起,眼前這一幕,便注定要上演了罷?那么就配合他們演到底吧,臨陣反戈的這一擊,原也有助他們擺脫事后的糾葛報復啊!楊戩默想著,有些自嘲地輕輕一笑,順了康老大的語氣淡然說道:“算了吧,老大,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們是為了一個義字才跟著我嗎?若沒有榮華富貴,威風八面,你們肯甘心給我做上幾千年的狗?”

  康老大的手止不住地哆嗦著,氣怒交集,僅存的一分猶豫也拋諸了腦后,厲聲喝道:“我呸!好不要臉的說辭!從今日起,我等與你恩斷義絕,卑鄙小人,納命來吧!”大喝一聲,向眾兄弟一示意,戟挾風雷,出手便疾攻了過去。

  老四老五等人紛紛跟上,式式均是殺著。楊戩神色不變,飄移走避之余,運\槍左格右擋,將眾人殺招逐一化解。他微抬首向前望去,沉香正將開天神斧放回原處,憤憤不屑的眼神,卻冷睥向戰團之中,看模樣,只恨不能當場撲過來拼命。

  是時候了吧!凡鐵鑄成的三尖兩刃槍,如何傷得了服食了無數仙丹的勝佛弟子?偷襲不成,反死在外甥的反擊之下,這樣的下場,楊戩,那也是你大快人心的報應了罷!

  嘴角牽動,他又淡然地笑了一笑,身化流光,疾撲向前,再不講究任何身法和招式,只平平地一槍,向那孩子身上剌去——

  威勢依然驚人,但幾千年來,第一次在對敵之時,他撤盡了護身的法力,也第一次,一任自己的破綻,明顯得人人可以看破。

  背心要害,全在梅山兄弟的兵刃之下,槍勢外開,身前要害,也全在沉香的出手范圍之內——

  但預料中的反擊并沒有如期而至。

  槍尖一滯,雖未破入體內,但遇阻迸出的法力,已電傳入柔軟的血肉經絡里——只因他的槍下,并非神仙之體,而只是一介普通的血肉之軀——

  一直抱著頭,在一邊喃喃自語的丁香,便在這刻不容緩的一瞬間撲了過來,大張著雙臂,擋住沉香的視線,擋在她深愛少年的身前,擋下那一柄直剌過來的槍刃……

  感受著無盡的痛苦,仙丹的神力,并不足以護住她屬于凡人的臟腑。血從口中嗆咳而出,而她的臉上,卻全是滿足:“我……不是壞人……沉香……你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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