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惺惺共傾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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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戩嘴角掛了一絲冷笑,看向那黑袍妖。黑袍妖斗然不懼,岳停淵峙般地昴首而立,氣度非常,傲然直視著楊戩的雙眼。半晌,楊戩微有訝色,點了點頭,道:“不錯,還算條漢子。”

  已多久沒人敢這般平視自己了?便是三妹,也總不自覺地游離著,避開二哥目光中不經意的凌厲與陰冷。楊戩頗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妖怪,按說,他應該生氣,畢竟近三千年來,沒有任何人可以對他的寶貝妹妹無禮。不過,這黑袍妖給了他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磁石般相互吸引,卻又是絕對的排斥!

  這種感覺,也很久不曾有過了,除了八百年前,與那猴子一戰時。

  但就算是猴子,也沒有這種毀天滅地似的慘烈與寂寞,這人只隨便一站,便如已矗立了千秋。而且,那種帶著絕望的傷痛,卻隱藏在冷靜的表象之后,更是何等熟悉。就好象……就好象在看著另一個自己。

  微微走神后,倏然驚覺過來,楊戩暗自一凜。“果然是個人物。”他快速地想著三界內有數的高手,又一一排除了去,“如此氣宇,也是平生僅見了。只是,到底為什么,他要向三妹下狠手追殺?”

  黑袍妖也在打量楊戩,見此人神色自若,似不在意,身法步履,卻拿捏得天衣無縫,一霎間,他設想了百十來種搶攻之法,均不能討得半分好處。饒他滿腔悲憤,也不禁脫口而出:“你是何人?好高明的武道修為!”

  “楊戩,天庭司法天神。”楊戩淡淡地道。對著這黑袍妖,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到了久違的純粹,不想用任何心機,只希望能象多年前那樣,來場痛快之至的好戰。

  “司法天神?”黑袍妖一字一頓地重復著,臉色忽然鐵青,問道:“這個所謂三圣母的兄長?”

  “是又如何?”

  黑袍妖厲聲道:“不如何。但既是司法天神,我便有一事求教,你們上仙,到底有沒有權力,任意剿滅無辜者的滿門大小?”

  楊戩微震,道:“滅門?你是九靈洞的人?”黑袍妖森然道:“九靈洞九人結義,除我好武成癡外,從來與世無爭。如今,一百七十條人命,卻無緣無故地斷送在寶蓮燈下。你且說說,你這妹妹,該不該死?”

  楊蓮憤然道:“是你們欺負瑤草妹子在先!”楊戩回頭掃了她一眼,目光嚴厲,制止她再說下去。回過身,看向這黑袍妖,方才九靈洞中的一幕又重現眼前,特別是那毛茸茸的妖怪嬰兒,半張著的小口,似正哭鬧著尋著母親。

  半晌,他眉宇間現出挹色,輕輕一嘆,說道:“但是可惜,你所說的這個該死之人,是我唯一的妹妹!”

  楊蓮呆了一呆,道:“二哥!”百花卻道:“真君,你這是什么意思?”黑袍妖冷哼一聲,怒道:“那又如何?只要有一口氣在,我都要她二人血債血償!”

  百花尖聲道:“好大的口氣!你若不是偷襲,又豈能脫得過三妹妹的寶蓮燈?”一句話提醒了楊蓮,她衣袖一翻,擎燈入手,頓時一道青光,驚雷掣電般直向黑袍妖射去。

  黑袍妖見識過神器厲害,這才大違常性,借偷襲迫得她不能出手。此時見來勢厲害,何況尚有楊戩這等高手在一邊虎視眈眈?暗暗切齒,卻絕不甘示弱,長嘯一聲,紫杖巍然沖起,直朝青光的主人卷去。

  但就在火光電石的剎那之間,呼地一聲,楊蓮連人帶燈,被平平震了開來。青光失了準頭,射中遠處山峰,只激得亂石如雨。同時楊戩槍花一爍,架住了紫玉杖同歸與盡的一記殺著。

  星花四濺,銀芒中夾了紫氣,如潑墨大寫意般般痛快淋漓。

  兩人一錯位,又返身折回,槍勢剛猛,無與倫比,杖法狂放,莫可匹御,勁風呼嘯聲中,槍和杖再度交擊,天地萬物,仿佛都為之一頓。

  黑袍妖的雙眸,如像火燒一般的明亮起來,再不復剛才空洞的凄愴,“好槍法!”他由衷地道,“三界之中,竟有你這種人物在?”舉杖又硬接了一式,兩人身形一幌,同時暴退丈許。

  楊蓮已沖回原處,見二哥與對手斗在一處,雖然氣急,卻也不敢施法,此時見兩人分開,一聲嬌叱,又要出手,楊戩眉頭一軒,厲聲道:“蓮兒,不得胡鬧!”

  楊蓮窘住,百花道:“這種妖物,人人得而誅之。真君,便讓三妹妹替天行道了罷!”楊戩冷冷地道:“百花仙子,辦案是我的職責,輪不到貴司來多嘴。而且,你若再慫勇蓮兒,我頭一個饒你不得!”

  黑袍妖有些意外,冷笑道:“你若有寶蓮燈相助,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反之鹿死誰手,便極為難說了。”楊戩一笑,說道:“你覺得,我的槍法便勝你不得了?”

  黑袍妖道:“就武道而言,勝負尚在未知。但是,不要忘了,這兩個女人的性命,我是要定了的!”楊戩道:“為了報仇?為了你那些結義兄弟?”

  黑袍人握杖的右手上,青筋根根暴出,緩緩道:“千余年的兄弟,百余個家人,在慶祝我小侄兒滿月的喜宴之上,死得慘不堪言。上仙,嘿嘿,不錯,在你們上仙眼中,我們這些妖物的性命,根本不足一提。但是,兄弟就是兄弟,你若是我,又當如何自處?”

  楊蓮又想說話,楊戩喝了她一聲,令她收燈退下。轉過身,他頗有些感慨。這妖怪的恨意是抹不去的了,若為三妹計,莫若當場格殺,以絕后患。但方才在洞中所見的一切,卻仍是那么鮮明,令他心神怔忡,不自主地想起這多年來的違心。

  殺黑袍妖容易,但是,做錯了的事,如何挽回?三妹心地善良,難道還要令她錯上加錯么。更何況,是黑袍妖這等的對手?

  方才交戰雖短,卻是極為痛快的渲泄,無端地,他突然很想放縱自己一回,忘了司法天神的責任,忘了瑤池兜率之間的勾心斗角。

  “我有個建議。”他道,“你有你的兄弟,而我,卻也只有這么一個妹妹。”

  黑袍妖冷冷地道:“主動權在你手中,有寶蓮燈,你已在不敗之地,我有選擇么?”楊戩淡然道:“只要你肯答應,我保證舍妹不會插手,更不會使出寶蓮燈來!”黑袍妖一震,說道:“你的意思是?”

  楊戩道:“很簡單。你我公平一戰,不用任何法器,但在勝我之前,無論多少年月,你都不得再向舍妹報仇!”

  楊蓮大驚,叫道:“二哥,這怎么行……”百花也叫道:“就是,真君,養虎殆患,智者不為,你莫要太過自負了!”

  楊戩目光如刃,冷如嚴霜,怒道:“蓮兒,你若還認我這個二哥,就休再多說一句!”楊蓮被他嚇住,委屈萬分,淚水直在眼中打轉。

  黑袍妖神色凝重,默默推測楊戩言下之意。兄弟之仇雖如毒火一般噬著他的內心,但他一生嗜武如癡,楊戩的修為,卻也有著致命的誘惑。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那兄妹二人聯手,自己便再無半分報仇的可能。

  楊戩這個主意,與其說為了妹妹,倒不如說,是在給對手留下最后一線生機。

  楊戩,這個司法天神,何等的托大!自己,難道就必會輸給這個所謂的上仙,所謂的司法天神么?

  黑袍妖終于下定了決心,點了點頭,臉上全是決然之色,說道:“好,我答應。不用法器,你我憑武道一戰。我勝了,令妹難逃公道。我若敗了,在勝你之前,縱然斧鉞臨身,也決不動令妹一根指頭!”

  山風悲嘯,紫玉杖高高舉起,寒芒閃閃,冷氣森森,一如黑袍妖此時的心境!

  這一番交手與方才又大是不同。黑袍妖招招搶攻,勢如瘋虎,楊戩卻滿場游走,只守不攻。但或剌或擊之下,守得嚴密異常,黑袍妖四面八方連環攻到,也奈何不了他分毫。

  百花與楊蓮不停地向后退去,槍杖激起的罡風,剜面生疼。但雙刃相交的次數卻越來越少,偶爾錚地一聲響,必如焰火般漾出斗大的異芒,四下迸散。

  鏡外諸人看得如癡如醉。哪吒這些年來,對楊戩的作為極為痛心,但此時看得入神,不禁又憶起西歧的歲月,只想:“他的功夫竟一點也沒有變……武道不外修心,心態大變,武道的路子,如何還能這般地一如既往?”隱隱有些疑惑,卻又不明所以。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峰頂的山石林木,早已涓滴無存,被硬削成光禿禿的大片空地。百花幾次勸楊蓮拿出寶蓮燈,但楊蓮對二哥言聽計從慣了,說什么也不敢。只是起始擔心,漸漸地便有了不滿,覺得他爭強好勝之心,也委實太過份了些。

  又不知膠著纏斗了多久,黑袍妖突然仰天怒嘯,騰身躍起,一口鮮血噴向自己連綿的杖勢。一聲巨震響起,杖影暴漲如山,熾熱閃耀的血焰驀然迸出,映亮了半個天際。血焰反壓,帶著炙熱,如巨浪排空,席卷了整個峰頂!

  楊戩也是一聲厲嘯,三尖兩槍霍然刺天。頓時一道清冷的銀虹橫劃而過,將漫天的血色扯得粉碎。又彷佛來自遠古的閃電,沉睡千年后忽地而起,一霎間連當空的驕陽,都鑲上了銀邊,變得光熱全無。

  天地間,忽然一片肅殺寧靜!

  峰頂上萬物失色,只余下這兩道寒熱分明的銀赤光芒交織在一起!

  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光芒慢慢淡去,峰頂之上,炙成灰白的山石,將灑落的鮮血貪婪地吸收進去。黑袍妖的紫玉杖交在左手,支撐著身子,神色死一般地沉寂,帶著不能置信的驚疑。

  “沒有人能在這么近的距離,硬受爆血咒法的一擊之后,還能從容斷我一臂……我輸了。”他澀聲道,“能死在你這樣高明的敵人手中,老天也算對我不薄!”

  他的右臂齊肩而斷,血如涌泉,浸透衣袍,灑在地上。更多的血,正從口中涌將出來。

  爆血咒法原本便是以血為媒,未傷人,先傷已的惡毒法術,何況,施術之后,未能傷人,反而又受重創?

  楊戩的槍虛點在他喉前,只須勁力一吐,這個強橫的敵人,便再不復存在于世間。但是,當年暗闖兜率宮,迫老君縱走猴子時的心境,忽然清晰地折射于心中。

  他靜靜地對著黑袍妖,九靈洞的殘肢碎尸身又浮現在眼前,和黑袍妖落寞的神情交錯在一起。他暗嘆了一聲,看看遠處的楊蓮,槍尖便如凝住了一般,最后幾寸距離,說什么也送不出去。

  “這一戰,你承認敗了?”許久,楊戩開口問道,聲音有些嘶啞,極為低沉。

  黑袍妖已平靜了下來,說道:“你殺了我罷!這一戰,我輸得心服口服。”

  楊戩冷笑,道:“我為什么要殺你?”銀芒一爍,三尖兩刃槍從手里消失。

  黑袍妖驚疑不定,楊戩負手而立,淡淡地道:“我若是你,現在便會立刻離開,免得對方突然后悔。”黑袍妖卻只看著他,忽道:“就沖著你剛才那句話,無論今日是死是活,我都可以保證,在擊敗你顯圣真君之前,無論多少年月,九靈洞的血海深仇,決不會再有人向令妹提起!”

  說罷,他轉身,步履踉蹌,掙扎著向山下行去,整個后背要害,都交在楊戩的眼前。

  百花失聲叫道:“不能放他走!三妹妹,你二哥不能養虎貽患!”向楊蓮連施眼色。楊蓮猶豫了一下,架不住百花再三催促,法力凝于掌心,對著黑袍妖轟然擊出。

  黑袍妖恍如不覺,一步步地只管行去。楊戩眉峰緊鎖,薄有怒氣,抬手攔下了妹妹的偷襲,喝道:“三妹,你做什么……”話未說話,突然伸手按住胸口,血從口中噴出。

  急運\內息強壓,眼前已是一陣發黑。剛才黑袍妖突施法咒,范圍籠\罩全場,他怕傷到妹妹,硬用法力正面擋了下來。雖重傷到對手,自己所受的傷勢,卻也非同小可。

  楊蓮驚得呆了,叫道:“你受傷了?”搶上去扶住二哥,見他氣色灰敗,不禁怨道,“干嗎不讓我用寶蓮燈!二哥,你真是的,和親妹妹爭什么強。我又不會說出去落了你的面子!”

  楊戩愣了一愣,反應過來,險些又嗆出一口血。但看到三妹關切的神情,心中一軟,暗嘆:“三妹也是關心我,楊戩,你想得太多了。”當下勉強一笑,壓住翻騰的血氣,說道:“沒事了,二哥只是有些托大,你不用擔心。”

  黑袍妖轉過一道彎,消失在山邊。百花忍不住悻悻地道:“真君,放虎歸山,后患無窮,連你都只落個兩敗俱傷的局面,他報復起來,三妹妹和我,豈不都要倒上大霉?”楊戩看了她一眼,想起百花司的公文,臉色更加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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