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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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摘星樓下,仰望聳入夜空中的塔尖,今夜的星光果然燦爛。皇上關切地問:“這樓九層高,一百六十八級臺階,你能上去嗎?要不要龍衛直接送你上去?”

  梅勝云笑著說:“皇上將勝云想得太不堪了。這一趟出使回來,覺得身體好了許多,看來整日只躺在床上捧著藥罐子是好不了,得多動動才對。”

  皇上哈哈一笑,牽住梅勝云的手大步向樓上走去。

  摘星樓的高臺上早已備好桌幾繡塌,一旁還放置了一張長琴。梅勝云笑著說:“如此良辰佳節,勝云自當為皇上奏樂一曲,皇上想聽哪只曲子?”

  “有沒有朕沒聽過的曲子?”

  “這幾日閑在府中,偶有心得,有一新曲,還頗為生澀,皇上勉強聽聽吧。”

  梅勝云端坐琴前,凝神靜氣,手腕下沉,奏出婉轉之音。皇上則自酌自飲,以曲佐酒。不知覺竟飲了一壺酒。

  余音漸漸消散之后,梅勝云才站起身走到桌幾前坐下,問到:“皇上覺得如何?”

  “曲名為何?”皇上問。

  “天問。”

  “自古天高意難問,你想問天什么?”

  “有天夜里,勝云做了一個夢。夢見天空燃燒著黑色的火焰,風吹起紫色的煙霧,天下眾生或瑟縮或驚惶或瘋癲,烏鴉沙啞地嘶喊著。突然有人挽起弓箭射向天空的火舌,于是天上降下潔白的雪花,天地間又漸漸恢復安靜。”

  “怎么會做這樣的夢?倒似是后羿射日。”

  梅勝云其實當時夢中挽弓之人依稀是云之光,只是他不好當著皇上講罷了,便點點頭說:“應是后羿射日吧。那日勝云突然心想,為何千古流傳的那些故事都是悲劇,即使成神成仙,也免不了悲劇的結局,如嫦娥奔月,精衛填海,夸父追日,牛郎織女。只有后羿敢挽弓射日,造福蒼生。”

  皇上笑了。“難怪聽得琴中既有悲憤之意,又有不甘之心,到讓人聽得血脈噴張。好曲!朕每日聽那些陳腔濫調聽得耳朵起繭。秋啊,今后想聽你彈琴也難呢。”

  兩人舉杯邀明月,說笑間又一壺酒已經見底。皇上驚訝地說:“你酒量見長了。”

  梅勝云笑著說:“大夫說少喝一些無妨,小光他喜歡喝,勝云有時便陪他喝幾口。”

  皇上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那便多喝些。你每日陪他喝,今日陪朕得多喝些。”

  梅勝云看了皇上一眼,淡淡地地說:“那勝云便舍命陪皇上好了。”

  這次皇上眉頭皺得深了些,語氣也帶上不滿。“只不過讓你陪朕喝點酒,不辜負這良辰美景,說什么舍命!”

  梅勝云忙說:“勝云失禮,請皇上恕罪。”

  皇上的眉頭已經凝結到一起,他十分不能忍受梅勝云從東盟回來后對自己的態度。這臭小子太沒良心了,連勉強的敷衍、善意的謊言都不肯給他。朕既然放你走,便不會食言,不過是一些言語間的小姿態罷了,至于如此決絕嗎?

  皇上想到這里,突然一把抓住梅勝云的手。梅勝云想將手抽回,皇上卻抓得更緊。梅勝云只得說:“皇上,讓勝云為你斟酒。”

  “不用,朕不想喝了。”皇上繼續抓著梅勝云的手站起來,同時將他也拉起來,拉向自己懷里。

  梅勝云衣袖一拂,酒壺被碰落到地上,碎成幾片。“哎呀,皇上小心,讓奴才們上來收拾,別踩到傷著腳。”

  皇上一愣神,梅勝云趁機抽出手,輕擊雙掌,有龍衛應聲上來,收拾了酒壺碎片后又退下。

  高臺上又只剩下兩人。皇上朝梅勝云走過去,梅勝云下意識地后退,直到退到最角落,退無可退。

  “請皇上自制!”梅勝云后腰狠狠頂在琉璃瓦上隱隱作痛。面前的這個人,他不能過分頂撞,亦不能過分反抗,他此時已無可奈何。

  “請皇上自制!”梅勝云反復訴說,祈求皇上能突然恢復清明。

  星光下這美麗的人,從來都是順從如膝下豢養的小乖貓,此刻卻一臉堅毅地對抗著自己的意志。一旦離開了,就再也不肯回頭?他怎么可以如此決絕!剛才的一瞬皇上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當初的決定,后悔委曲求全的放手,后悔沒有強留住他。一念之仁,便全無機會了?不甘心啊,只需他一個姿態,便會再次放開他,他卻固執地避開自己伸出的手,口里聲聲念叨著什么自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子莫非王臣。朕何需自制!朕何需放棄!

  皇上惱怒地再次逼緊,梅勝云為了使自己盡量與皇上保持距離,身體不得不向后仰著,雙手緊抓住琉璃瓦以保持平衡。仰到極限,滿眼是夜空繁星,滿眼亦是痛楚無奈。梅勝云不知覺中將全身的氣力都凝在雙手,突然“咔”的一聲,一片琉璃瓦應聲而碎。他只覺得手心火辣辣地疼,小臂上的氣力漸漸消散,終于撐不住松了手,軟軟地落在皇上的懷抱中。

  以梅勝云的體弱無力,竟然弄壞了一片堅韌的琉璃瓦,可見他為了抵抗自己拼盡全身氣力。皇上抓起梅勝云的手,立刻沾了一把黏稠溫熱的液體,心里一陣痛,為自己,亦為懷中之人。

  “秋,不能再有一絲余地嗎?”皇上無奈地問,漸漸放開了擁抱,只是依然抓著那流血的手。

  “當斷不斷,當決不決,只會傷害彼此。”梅勝云垂下頭,避開他的視線,語氣卻極為堅定。

  皇上掏出一片絲帕小心裹住受傷的手掌,輕聲說:“朕傳御醫給你上藥之后,你便回去吧。”

  “多謝皇上。”梅勝云如星光一般的眼眸中飄過一絲云彩,令人無法看清他的眼神。

  梅勝云疲憊地回到云府,緩緩走入內院。

  “怎么回來這么晚?不是說好去南湖玩?”云之光迎上來問到。

  梅勝云垂下受傷的那只手掩藏于袖中,用另一只手輕輕拉了拉云之光的手,說了聲“對不起”,便往屋里走。他覺得很累,只想躺下。

  云之光看著他疲倦的背影,眼光立刻便黯淡了。他與皇上!他們!他終不可能只屬于自己。不是說再也沒有楚語秋,只有梅勝云嗎?為什么光是云之光,而云卻總也不能是光之云?一絲悲憤從云之光的眉眼之間蔓延開來。他跟著走入屋中,定定地望著梅勝云。

  “你為何用這樣的眼神望著我?我!稍微休息一下,咱們再去南湖好嗎?現在還不算太晚吧?”梅勝云敏銳地感覺到云之光的情緒。

  “不用了,何必那么辛苦!你還是好好休息吧。”云之光的言辭是關心,但語氣卻是別的意味。

  梅勝云心中一凜。“光,你是在生氣嗎?我好容易才擺脫他,能此時回來,已是盡力而為。”

  云之光深吸一口氣令自己情緒平靜后說到:“我不生氣,我能理解。你休息吧。”

  梅勝云仔細觀察著云之光的神色,想到某種可能,嘆口氣說:“光,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讓我陪著閱了一下午折子,然后在摘星樓賞星用膳。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云之光重復著梅勝云的話,眼中疑惑之色并未消減。

  梅勝云突然惱怒起來。“自然如此而已,你還希望如何?”說完突然向屋外大喊:“小安!小安!”片刻后安遠應聲而入,有些惶然地望著他。他已經很久沒有喚過安遠入內屋服侍了。

  “小安,你去搬躺椅,我想在外面躺一會。”

  兩個時辰過去了,子時的更聲亦早已響過,梅勝云依然沒有進屋的意思。安遠在一旁侍立,心中頗為不安。他偷眼望向屋內,燈燭之旁,是云之光孤坐的身影。他們兩人吵架了嗎?

  安遠輕咳一聲,小聲問到:“公子,夜色已深,回屋休息吧。”

  梅勝云閉著雙眼置若罔聞。

  安遠想了想,走入屋內,大膽地對云之光說:“云大人,夜這么深了,您讓公子回屋休息吧。”

  云之光眼皮都不抬地說:“他想回屋自然便回來了,門又沒鎖著。”

  安遠聽得有些惱火,這什么態度啊!難怪公子不肯進屋呢。

  云之光見安遠還立在面前不出去,便抬頭說:“你瞪我做什么?看來他平日在宮里被寵慣了,連你們做下人的都這么放肆。”

  安遠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反唇相譏:“皇上事事順著公子,寵著公子,公子還不是要跟在您身邊。以前只見公子給皇上臉色看,現在倒好,每日里公子要看您的臉色,我們這做下人的怎么敢在您面前放肆?”說完后,安遠昂首挺胸地出去了,留下云之光又想怒又想笑。

  云之光有意將掀簾子的動靜弄得很大,在靜夜中發出很響亮的聲音。他走到梅勝云身邊,蹲下,握住梅勝云的手,突然發現那冰涼的手掌被包扎著。“手怎么了?”他緊張地問。

  “沒什么,不小心碰到了。”梅勝云淡淡地說,同時想抽回手。

  “云,我沒別的意思,我真的不介意。”云之光依然認為梅勝云與皇上之間相處一下午一晚上不可能只是批閱折子和吃飯。

  “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會抗拒他?你不相信我會為你抗拒他,是嗎?我已經為你做到極限,你還是不相信我,你還想要我怎么做?”梅勝云仰望星空,并不看云之光,但情緒頗為激動,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云之光捧著梅勝云的手,低頭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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