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肃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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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红军南下作战的胜利,使敌人着了慌,有力地配合了江西苏区的反“围剿”斗争。

  在这种形势下,蒋介石既要进剿江西苏区,又怕长江北岸红军的继续进攻,顾此失彼,难以应付,迫使原拟去江西的部队也暂时停止行动。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妄图采取“反奸计”手段,破坏红军。这一天,蒋介石的特务头子利用蒋少发在黄埔军校同学的关系,给党派到商光起义的部队当师长的周伟雄下书,搞反奸计。这封信是以蒋介石的名义写的,诡称:“匍匐归来之子,父母唯有垂泣加怜。”表示欢迎周伟雄带部队去投蒋,定将受到优厚待遇,假意叫周伟雄在x月x日把部队带到武汉投蒋,在那里扯起青天白日旗为标记,还说蒋校长任命周伟雄为军长,赏洋十万元等等。

  周伟雄接到这封信后,立即将信和送信人送到徐向前同志处,徐向前同志认为,周伟雄同志的一贯表现,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完全是敌人用各种阴谋诡计来破坏红军。徐向前同志将信和送信人送到分局,把自己的意见也说得很清楚。

  这时,张国焘已经在红军中开始了所谓的肃反运动,他见到信和人以后,以为有了根据,便叫何特派员对送信的特务严刑逼问,有下面的一段对话:

  问:你来干什么

  答:我来找周伟雄,勾结他。

  问:红军里除他,尚有何人

  答:彭飞。

  问:暴动时到底哪个当领导呢

  答:周伟雄是第一领袖,彭飞是第二领袖。

  问:蒋介石给周伟雄什么名义

  答:国民革命军暂编军军长,归中央(南京)直辖。

  问:给彭飞什么名义

  答:彭的事由周伟雄负责。

  闯:你这次回去,蒋许你升什么官

  答:我这次成功后,当然有官升。

  分局的何特派员把这次审讯记录送给张国焘,张国焘非常重视,便又和何特派员一齐进一步进行逼供、诱供,制造出周伟雄等人要把部队拉到长江边投降蒋介石的所谓“全盘反革命计划”,并诬蔑红军南下行动是受了“反革命分子的怂恿和蒙蔽”。这时,张国焘又接到了徐向前从前方送来的改变行动计划的报告,立即回信批评红军改变东进计划是“违反分局命令”,是放弃了援助中央根据地的任务,等等。并严令红军立即回师北上。这事,徐向前同志估计会招麻烦,于八月二十日向中央写了个报告,申明南下行动的必要性。信中明确指出:

  “现在我们的战略是要巩固薪、黄、广苏区,与皖西苏区、黄麻苏区打成一片,同时相机而据武穴(水不退仍然不能去),尤其是准备这一阵地的群众基础。敌人能来则集中力量而必消灭他数师以上,敌人不来则从宿松、太湖、潜山一带巩固阵地的发展而出安庆。在战略上,如果想脱离根据地几百里的阵地,如我们由英山直取安庆等,不但傲不到而且要发生许多不能解决的困难。如果勉强行之,必然成为单纯军事行动,根本上忘却了巩固阵地的发展任务了。我们深深认识到中央根据地胜利的伟大,就是有了强度群众基础的阵地所致。自然这与把主力束缩在根据地内来防御敌人的计划是根本不同的。”

  这封反对远离根据地攻打安庆、主张依托根据地群众的强固基础逐步向外发展的信,送到分局后,张国焘气势汹汹,立即给红军领导写信,扣上了一连串的罪名:说什么红军没有执行进攻安庆、威胁南京的决定而出蕲春、武穴,是放弃了援助中央革命根据地的政治任务;说什么出潜、太进攻安庆是有阵地的进攻,由英山出黄、广往武穴,是脱离后方的无阵地作战;说什么太湖地区无重兵,敌人是惊弓之鸟,红军可乘英山之胜直下安庆,而出黄、广、武则遇夏梦石部,该敌较强,且我以长途进军击敌,纵敌势弱,亦较潜、太难攻;说什么解决经济问题是这次红军南下的中心原因。不以援助中央革命根据地的政治任务为重,而以满足“蕲水之欲”的经济问题为归。“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总之,红军的南下行动,是对中央分局的“公开的抗拒”,“把红军行动与土地革命隔离”,“原则上是根本错误的”;红军与分局的分歧“是原则上路线上的分歧”。最后令红军见信后火速率部北上根据地,不能有丝毫的动摇。

  九月初,红军才收到张国焘的信。当即撤叶家湾之围,率军北进至英山以南的鸡鸣河,在那里召开支部书记、指导员以上的活动分子会议,讨论张国焘的来信。大家当然不同意张的指责。绝大多数同志认为,红军南下已取得了伟大胜利,应继续留在现地,开展英、蕲、黄、广等地的工作,恢复原蕲、黄、广根据地,并在长江北岸积极活动,牵制敌人,配合中央革命根据地反三次“围剿”的行动,减轻国民党对中央根据地的压力;同时,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周围的敌人尚无发起新的“围剿”迹象,老区粮食和物资供应又相当困难,调红军北上是不适宜的。会上,群情激愤,通过声明书,并决定派人向分局陈述意见。鸡鸣河会议,在军事行动方针上坚持正确意见,无可非议,但从组织原则上来看,毕竟是下级组织召开活动分子会议反对上级组织的指示,这是不妥当的。结果,给张国焘抓住了把柄。红军北上到麻埠,张国焘就在红军中开始了“肃反”。

  这一天,楚汉华、张琢、许其朋带领部队走到商光以西的余家集,楚汉华一眼看到徐向前同志正站在路边的山坡上看着队伍行进,他赶紧跑过去,敬了个礼,说:

  “有什么任务吗”

  徐向前同志脸色严肃,看上去好像心事很沉重,只是声音不大的说了一句:

  “我是来看部队行进的。”

  他们正在说话,忽然,后面紧急传令:

  “部队向右靠,部队向右靠!”

  “谁来了”战士们嘁嘁喳喳,纷纷向右边闪,这时只见几副担保,急急忙忙过来,擦着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担架上面还蒙着白布。

  徐向前同志一看,着了急,问:

  “谁负伤了,抬的什么人”

  抬担架的人,回答说:

  “没有谁负伤,那是周伟雄、彭飞几个反革命,被逮捕了。”

  楚汉华这时也认出来了,担架上抬的人都被绑在担架上,脸上伤痕累累,身上露出血迹。周伟雄同志脸色阴沉,毫无表情。彭飞同志还向楚汉华眨眨眼,扭了扭头。楚汉华当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心里想不通,周伟雄是黄埔军校一期学生,北伐战争时期担任过叶挺独立团的营长、团参谋长。他很早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作战身先士卒,指挥果断、灵活、不怕死。在军队中,他并没有拉拉扯扯,培植私人势力,或是企图把军队变成自己的私人工具,也没有发现他同国民党有什么勾搭,怎么会成了反革命呢彭飞打仗很勇敢,人也聪明,是员战将,他怎么忽然成了反革命呢他们犯了什么罪楚汉华惊奇地望着从身边走过的担架,对徐向前同志说: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这些人会是反革命!”

  这时,徐向前同志也是大吃一惊,因为事先他一点也不知道。按照那时的规顶,“肃反”是单线领导,决定权在政委。捕人,政委有这个权利,相反,别人要过问,便是越职擅权,是不允许的。所以,他们一点也不告诉徐向前同志,徐向前同志很生气,说:

  “怎么搞的,把师长抓起来,也不和我说一声!我问他们去。”

  徐向前同志追他们去了。

  楚汉华便又回到部队中来,和部队一起向前行进。但是,这一路上,他的思想很乱,没精打采的走着路,全团同志看到团长是这个样子,个个的思想更乱。

  部队到达新集之后,紧接着从机关到连队,接二连三地一批又一批地抓人,使人们惶惶不安。九月底部队移驻白雀园地区,这时张国焘亲自坐镇,指挥红军的“肃反”。他把党内斗争、思想问题同肃反问题混淆在一起,对广大干部进行无情地打击,残酷的斗争。他荒谬地提出了“改造党、改造红军、改造苏维埃”的口号。还说“要在两条路线(反右与反左)的斗争中贯彻‘肃反’,从不正确的思想意识中发现反革命的线索”。

  这天下午,张国焘在白雀园召开了一个所谓的公审大会“审判”周伟雄、彭飞等同志。被“审判”的人也是用担架抬着去的。楚汉华也被指名去参加大会。

  会场上的气愤很紧张。

  张国焘一看担架抬来了人,立即站起来,高声地吼喊道:

  “周伟雄,你是反革命,招不招”

  “我没有什么好招的。”周伟雄毫不示弱地说:“你们说我是改组派,我就算改组派好啦!”

  张国焘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来,他也不敢再问,便又向彭飞吼喊起来:

  “彭飞,你也是反革命!”

  “老子二十年后还要革命。”彭飞理直气壮地回答说:“我不是反革命,你们才是反革命!”

  多么坚定,多么坚决。

  张国焘的所谓公审大会。实际上成了宣判大会,会上张国焘蛊惑人心地讲了一通周伟雄、彭飞等同志的所谓反革命罪行,借此煽动部队进一步扩大“肃反”。

  就在这天的黄昏时刻,年仅三十岁的周伟雄和年仅二十四岁的彭飞被杀害了。

  二

  在红军中和根据地内到处捕人,弄得人心惶惶。

  一团住在观音铺,这天凌晨,楚汉华正在睡觉,交通队的四、五个人,手持盒子枪,闯进了一团团部,大声喊道:

  “楚汉华,你是改组派,马上跟我们走。”

  楚汉华对于乱抓人,本来就很不满意,他正想问为什么要抓他,来人已将他的枪下下来了。他被五花大绑地押着走了。楚汉华这下子心里才明白过来,他被抓是凶多吉少。起初,他以为肃反就是肃清混进革命队伍中的反革命和国民党。但张国焘搞的这个“肃反”在不断扩大,他心里就有所怀疑了。

  楚汉华被带到保卫局以后,他才知道,鄂豫皖最早革命的一些领导人,如戴树民、曹如海等许多人都被逮捕杀害了。而且保卫局一个人悄悄告诉他,张国焘的肃反对象主要有三种人:一是从白军中过来的,不论是起义、投诚的、还是被俘的,不论有无反革命活动,要审查;二是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的,不论表现如何,要审查;三是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凡是读过几年书的,也要审查。重则杀头,轻则清洗。为了防止部队发生异动,张国焘等分局领导人还决定,红军以营为单位拆散混编;中央分局和鄂豫皖省委组成巡视团,派到各师,监督“肃反”。弄得人人自危,熟人见了面都不敢说话,生怕被说成是“秘密组织”、“反革命活动”。真是一片白色恐怖的气氛!

  楚汉华虽然是老粗,但他心里明白得很,当他听到当年暴动起义的老领导、老同志好多都是“改组派”,是和国民党里通外合的奸细时,他心里是有抵触的。他多年亲眼看到那些老领导、老战友指挥打仗是极其勇敢的,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改组派”、反革命呢但这些念头只能放在心里闷着,不敢和任何人讲。后来“肃反”面越来越扩大,越来越严重,有不少苏维埃政府的主席、副主席,都在“肃反”中掉了脑袋。没想到,这一天,他自己也稀里糊涂地变成了。“改组派”。

  楚汉华被押到政治保卫局,保卫局的人从他身上搜出一张纸条,如获至宝,说:

  “这就是你手下的‘改组派’成员名单。”

  楚汉华一惊,再定神细看,原来是政委张琢给他抄的全团共产党员的名单。楚汉华因为不识字,党组织又不公开,为了工作方便,张琢便给他抄了一份名单,他走到哪看到哪,还可以学认字,所以,他把这张纸条一直藏在身边,这会儿倒成了罪证。他要申辩,保卫局的人根本不让他申辩,又把他反绑着关进了一个牛棚里。

  这个牛棚四面透风,地上是一滩滩牛马粪和牲口尿。正是夏天,蚊子和小咬特别厉害,一咬身上就红肿一大片。如果楚汉华的手不被绑起来,起码一下子可以打死十来个蚊子。但是,楚汉华的手被绑得紧紧的,他只好歪卧在屎尿中,白天没人送饭,夜里渴得不行,就只好侧着身子喝地上的牲口尿。一直熬过三天三夜,才把他关进保卫局的监狱。进了监狱,要松绑绳子,但绳子已经紧紧地勒进肉里,血糊糊的取不出绳子来。

  当他逐渐缓过劲来的时候,他望望四周,天哪,那么多熟悉的人被关了进来。万昭科和五团团长、政委、张琢、韩正明等等……楚汉华一看这么多熟人,对大家说:

  “我这个团长,是穷苦人出身,跟国民党反动派拼杀了几年,你们怎么也把我咬成改组派呀!”

  在监狱里的人,昕楚汉华这么一说,个个难过地哭着说:

  “我们也不是改组派,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保卫局那些看守的人,不准监狱里的人互相说话,喊道:

  “你们是改组派,还说什么话!”

  “呸!”被关在监狱里的人,个个心里都在发狠说:“不说就不说,反正不是改组派,你们审查吧!”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进了监狱的门,就要亲自品尝张国焘所称的“要努力使特委会的所有组织布尔什维克化”的真正含意。楚汉华被关进监狱以后,每天都要被拉出去审讯。

  张国焘的肃反,一逼、二供、三相信。捕人、杀人不讲证据,全凭口供。许多刑法骇人听闻。一些基层干部和战士,连AB团、改组派、第三党是什么名堂都不懂,更想不到那是掉脑袋的罪名。你说他是,就承认。承认了还不行,得说出“同党”来。说吧,无非是些要好的同志、同乡,在一块议论过什么事,便成了“同党”、“反革命组织”。就这样一株连一大片。

  楚汉华每次被拉出去审讯,戴上很粗的麻绳编的大手铐,然后反绑吊在大梁上,一吊就是一刻钟,一搞就是三、四次,最多的一天吊了十次。因为监狱的伙食极为低劣,楚汉华患了痢疾,吊起来时顺着屁股大腿流滴黏液,行刑的人还骂他不讲卫生,放下来还要灌辣椒水,大杠子、小杠子轮流压,还劈腿叉,搞重刑罚,直至把楚汉华搞休克了才放倒在地上,等苏醒过来后又追问:

  “你是改组派吗”

  “不是改组派!”楚汉华挣扎着回答说。他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回答得非常坚定。如果回答“是”,或者实在没有力量说话,就会被胡乱判定你已经默认自己是改组派,马上就会拉出去砍头。楚汉华心想:我还要继续干革命,决不能轻易地死去。

  保卫局的人见楚汉华不肯招认,便接着又问:

  “那你是什么呀”

  楚汉华更加坚定地说:

  “我是共产党。”

  “打!”于是,又一阵拳打脚踢。

  保卫局的人就这样反复地问,由于实在问不出对他们有用的口供,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把他送回监狱。

  一连多少天折磨,楚汉华已经动弹不得了。有一次,他死睡了一天多,连他自己也觉得好像死了。等他醒来的时候,觉得已经不在监狱里了,到底在哪里呢,他努力回忆着,但是,他昏迷以后的事,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他苏醒过来以后,看到罗英在他的身边。这是保卫局的人用的一条计。

  “啊!你醒来啦。”罗英的泪珠像雨点似的往下落,叹了一口气:“我以为我们今生今世再也见不上面呢!”

  “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楚汉华看看罗英,只见她披头散发,满脸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全是伤痕,身上的衣服粘在流血的皮肉上。看得出来,她也是受尽了折磨。他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这是他们用的毒辣阴谋。”罗英说;“他们把朱玉花抓起来,硬说她是AB团、第三党。”

  “笑话,胡说。”楚汉华说:“他们连三岁的小孩都不如,朱玉花这个人,在我们党和红军处在最困难时期,她亲手打死了自己的丈夫,保存了革命的财产,使我们困守在木兰山上的革命战士得以生存下来,这样对革命忠心耿耿的人,怎么会成了AB团、第三党呢!真是强盗逻辑。”

  “他们把她打得死去括来,她死也不承认。罗英说:“那些卑鄙无耻的家伙,把她打得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在盘问她,朱玉花含糊不清地回答‘是的’两个字,就定了她是AB团、第三党,又进一步逼她交代同党,她有什么同党。于是,就把我找来和她谈话,谈完了,就把我抓起来,说我是鄂豫皖AB团和第三党的负责人之一。天天打我、逼我交代同党,用的刑法比我在黄麻城里受敌人的刑,有过之无不及。

  “我可以给你作证。”楚汉华虽然被打得伤势很重,躺在那里,不能站立,不能坐起,但是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就像一个!大铜钟在咚咚作响:“你的头是党和人民从敌人的屠刀下换回来的,你怎么会是反革命呢!”

  “唉!说这些没有用,许多为革命做过贡献,立过大功的人,现在都成了反革命了。”罗英说:“我已经看透了,想清楚了,我们看来活不成了。这次让我们见面的目的,是又想加罪于你,有了我们的这次谈话,你就成为AB团、第三党了。”

  “我早就知道,张国焘不会放过我的。”楚汉华说:“那次要把他杀了就好了。我真后悔,这件事成为我一生中最遗恨的事,那回我要是把张国焘杀了,最多我一个人丢脑袋,今天就不会有这么多人遭殃了。”

  罗英想到保卫局的人,不会让他们长时间谈话的,而且她也想到,以后他们很难说再有机会见面了。她突然想到多年埋藏在她心里的话,应该说了,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时候,罗英的嘴唇也是难启的啊因为她毕竟是个姑娘啊。她来到我们这个世界上,风风雨雨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因为她家里富裕,她出生后,父母就给她订了婚姻,后来她上学,公子、少爷追求她也不少,后来又到了革命队伍里来,又有不少人追求她,不知为什么,她谁也没有答应过,而心里却偷偷地爱上了楚汉华。爱得那么真切,爱得那么深切。她为什么会爱上他,她也说不清。

  有时她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我在革命队伍里,选择的爱人就必须是革命人呢她想,这是个原因。现在处在革命的洪流时代,再去和一个不在革命队伍里的公子、少爷结合,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有时她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我受了要与工农相结合的号召才爱上他呢她想,这也是原因。党号召走工农结合的道路,能与一个真正的工农分子结合,也是一件光荣的事。

  有时她还问自己,难道我爱楚汉华就是这些吗她仔细地想过来想过去,觉得远不是这些。楚汉华的品行、性格、志趣、爱好、情操和人的长相等等,都使她感到理想,她常常自己一个人偷偷地想,感谢老天爷,给她送来一个楚汉华,有了楚汉华,是她一生的幸福。

  楚汉华是她心目中最爱最爱的人,但是,她也很清楚,残酷的斗争生活,不能允许他们很快就结合。为了不影响楚汉华,她把爱他的情绪深深地藏在心里,等着有一天向他表白出来。她心底藏得越深,爱得越厉害。

  现在这会儿,她明白自己可能活不成了,再不把自己心里的爱情表露出来,就对不起楚汉华了,于是,她鼓起最大的勇气,终于把藏在她心多年的话说出来了:

  “楚汉华,我不能不说了,从我见到你那天起,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以后我们可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他们肯定要杀我的。在我死之前,让我能知道你心里也有我,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听到罗英的话,楚汉华真想扑过去,把罗英搂在怀里,热情地拥抱她、亲吻她,但是他浑身动弹不得,连动动手想拉拉她,也都不行了。他也一样,很早以前,他心里就点起了爱她的火苗。他始终没有表白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不识字,怕她嫌他是老粗,有时他也鼓起勇气想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她,但也怕她拒绝,怕她跟他断去友谊。因为这一点,他打定主意,宁愿得不到她的爱情,也不愿意失去与她的友情,所以,他每次见到她,话都到了嘴边还是又悄悄地藏回到自己的心里。后来,他又常常想,话要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那该会多好啊!

  他盼望着,他常常这样盼望着。

  谁会想到。此时此刻,在他被人害得快要死去的时候,他所盼望得到的爱情终于得到了,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幸福的时候,也是最满足的时候。他说:

  “我终于等到了,跟你一样,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深深地爱上了你,我知道我没有文化配不上你,所以,我拼命地在学文化。”

  “谢谢你。”罗英看楚汉华动弹不得,便主动地说:“我们不能结婚,也很难再有机会见面,让我好好亲吻你吧!”

  “好!”他张开嘴,等待着她。

  罗英低下头去,轻轻地抱着楚汉华,生怕碰者他身上的伤痛。她把启开的嘴唇,用力地吻着他。多年的爱情之火,全部贯注在这热烈的亲吻上了。

  他们热烈地吻着,久久不肯分开。楚汉华因为不能动,火一样的热情奔放不出来,便把自己的舌头伸到她的嘴里,于是,两个舌头碰在一起,幸福的热流流满全身,使他们竟忘记了浑身的疼痛。

  但是,保卫局的人已经发觉了,他们又遭到了一阵毒打。楚汉华又被送到监狱里。

  又过了几天,保卫局的人说,分局指示,要把楚汉华他们这批“重犯”送到白雀园去。转移是在夜间进行的。每个人都被五花大绑着,有的还戴着脚镣,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响。途中要翻过一座山,大家行走非常困难,拉了有好几里路,楚汉华是用担架抬的,他默默地数了数,大约有好几百人。两旁是保卫局的人,每人一把盒子枪。

  几十里的路程,走了一夜也没有走到,第二天又接着走。走着,走着,碰到国民党的飞机来轰炸,押送的人跑到一边躲了起来,也顾不上管大家了。这时,楚汉华想,炸死算了吧!死在敌人手里总比死在自己人手里痛快些。但他又一想,出来革命几年,倒成了反革命,自己死了不要紧,七里坪的人会说我什么呢,我们团的人会说我什么呢!想到这里,他又暗地里给自己鼓气,我不是改组派,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要到战场上去看看到底谁是改组派,谁是反革命哩!

  三

  张国焘终于下毒手,要杀害楚汉华这批人了。

  这天黄昏,晚霞像火焰一般燃烧,遮掩了半个天空。

  在白雀园镇东的河滩上,有四十五个人被捆绑着,其中有万昭科、张琢、楚汉华、罗英等,他们被五花大绑着,背上各插一块亡命牌,上面分别写着:“国民党改组派”、“反革命第三党”、“AB团”等字样。

  离他们约五米远,是保卫局的执法队。站在稍远的一块石头上的是分局的特派员,只听他嘿嘿地冷笑几声,恶狠狠地说:

  “你们都是死硬派,顽固不化的分子,所以,张主席特地派我来处决你们。你们大家都回过头来看看,我是何特派员,罗田县滕家堡人。你们死前也应该让你们知道你们死在谁的手上,好记住教训,免得你们到阴曹地府里再犯错误,再掉脑袋。”

  众人回过头来一看,看到何特派员那个得意忘形的样子,有的“呸”一声,有的“啐”一口,有的大声骂起来。楚汉华本不想回头看的,在他看来,死也要死出个样子,也要让那些混蛋们看看一个共产党员的骨气,但听到大家有的“呸”,有的“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赶紧回过头来看,这一看,使他大吃一惊,原来这个何特派员,正是他找了好长时间的鲁加非。

  楚汉华心里感到很惊奇,这个家伙反革命能量真大,跑出了木兰山,他钻到了滕家堡,杀害了郭志浩同志,他又钻进了红军,现在又钻到了中央分局当了特派员。楚汉华心里全明白了,怪不得“肃反”杀了这么多好人。张国焘借口“肃反”,剪除异己,建立个人统治。而他所用的又是鲁加非这样的坏蛋,这个家伙恨不得把革命队伍里的人都杀光,怪不得“肃反”中杀人如麻。

  楚汉华把鲁加非认出来了,他想,应该怎么办不能这样白白地死在他手里,应该揭开他的画皮。对,剥掉他的画皮,让死难的同志知道杀害他们的是叛徒,是当过国民党军队团长、血债累累的反革命分子,也让那些执法队员看清鲁加非的真面孔。想到这里,楚汉华大声说:

  “同志们,这个何特派员是鲁加非,原在叶挺警卫团当过连长,后来叛变了,就是他带一个团的兵,在木兰山围困我们的,就是他杀害了郭志浩同志的,他才是真正的反革命哩!”

  “住嘴!你死到临头还不老实,怪不得张主席亲自点了你的名。”鲁加非两手往腰间一叉,说:“不错,我是在国民党军队里干过,那是党派我去的,困围木兰山,要不是我在那儿,暴动起义的七十多人早就被消灭光了。”

  “大家不要相信他胡说。”楚汉华仍然大声说。

  “开枪!”特派员咆哮了。

  楚汉华大声说:

  “来吧,你第一个枪毙我吧,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替我报这个仇的。来吧,我身体里有一颗敌人的子弹还没有取出来昵,我要亲眼看到你们怎样把子弹打进我的胸膛。来吧,你亲自动手吧!”

  “嘿嘿,我怕脏了我的手,嘿嘿,你想痛痛快快地死,没那么便宜,我要叫你看到别人怎么死的,最后才轮上你。来人啊,从左边第一个开始。”

  第一个是朱玉花,因为刚才执法队带人来的时候,个个都被蒙上了眼睛,谁也不知道同遇难的还有谁。这会儿,宣布从左边开始,大家才不约而同的向左边看去,才知道第一个是朱玉花。

  只见鲁加非嘿嘿两声,说:

  “实在对不住了,这儿太穷,你们临死的时候,断头饭也没有让你们吃。怎么样,最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朱玉花威风凛凛地站着,毫无半点惧色,她早已做好了准备,把生死置之度外。她被押到刑场以后,心里多么希望能再见一眼楚汉华他们,果然她听到楚汉华毫无畏惧地和鲁加非在舌战,她精神上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和楚汉华一道死去,一身清白升天,也不枉做一趟人了。只见她大声说:

  “我有话要说。”

  大家又不约而同的向她看去。就连鲁加非也没有料到,一个女儿家,也临危不惧,便赶紧问:

  “有什么话,你就快说!”

  “我有个要求。”朱玉花说:“你们杀害我的时候,不要用子弹打,用刀砍吧,留下子弹去打敌人。”

  对革命多么忠诚的一颗心,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受感动的。但是,鲁加非却恶狠狠地说:

  “可以,可以满足你的要求。怎么样,你们大家是不是也有这个要求。”

  这时,好多人叫喊着:

  “留下子弹去打敌人,留下子弹去打敌人!”

  豺狼成性的鲁加非立即命令执法队把枪收起来,拿出刀来。然后命令第一个执法队员用刀砍朱玉花。

  朱玉花,在木兰山斗争中的功绩,在鄂豫皖根据地谁不知晓呢,第一个执法队员也是当了几年红军的战士,他怎能忍心杀害这样的同志呢,可是命令不执行又不行。他抖抖擞擞拿出刀来,怎么也下不了手,想来想去想不出办法来。这时候,只见他举起刀来,只听咔嚓一声,大家再一看,朱玉花的头并没有落地,而是那个执法队员自己倒在血泊中,他是不忍心残害自己的同志,而举起刀砍了自己。

  鲁加非一看竟然会出这样的事,他气急败坏地拿起那血淋淋的刀,先是给那个执法队员补了一刀,把他的头砍了下来,接着他又举起刀把朱玉花的头砍了下来。

  他一连砍死了两个人,刚想喘口气,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扭头一看,看到是万昭科,两手被绑着,虽然合不了掌,但口中却念念有词。他一看,气坏了,虽然万昭科救过他的命,但他一想到在木兰山没有消灭掉红军,他就有气。他没有人性,他容不下万昭科,便用左手用力按住万昭科,右手抡起刀就砍,可能是因为他力气不足了,可能是他良心受到谴责,可能是他害怕万昭科会有什么神法,一连砍了五、六刀,也没有将头砍下来,最后又不得不拔出胸中的手枪,给万昭科补了一枪。

  鲁加非命令执法队员接着砍杀,他在一旁吼喊着,想阻止人们喊口号,但是,难友们高唱着《国际歌》,高喊着《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英勇就义。毫无人性的鲁加非,一下子杀死了二十五个红军战士,他还在高喊着,叫执法队员快点砍。

  就在这时,从白雀园镇西南角蓦地弹出两匹战马,飞奔向河滩这边来,马的四蹄踏起尘土,随着气流往上卷,像旋起两股龙卷风,前面的马跑得更快。快到河滩上了,骑在马身上的人举起驳壳枪,往空中打了一枪。

  执法队员们都被这一枪惊呆了,不知是怎么回事。赶紧转过头来,将要被杀害的同志也赶紧转过头来。

  鲁加非也不知是怎么加事,一面高声喊叫着叫大家不要乱,一面也回过头来看,见是徐向前同志和警卫员骑着马来了,他也惊慌了。

  徐向前同志下了马后,向这边走来。鲁加非赶紧走上前,敬了礼,报告说:

  “报告徐向前同志,我在执行张主席的命令。”

  徐向前同志没有说话,转身向楚汉华、张琢等人望去。楚汉华等人含着泪花,从容站立。

  徐向前同志问鲁加非:

  “张主席的命令是怎么下的”

  鲁加非吞吞吐吐,好长时间才说出四个字:

  “就地严惩!”

  “噢,就地严惩。”徐向前同志点点头。说:“楚汉华,你被撤职啦,从明天起,下连当炊事员,做饭再兼管抬担架,张琢到炮兵连当战士扛炮,其他的人,不管什么干部,一律到连队去当战士,女同志送妇女工兵营去。”

  众人强压着激动,沉默不语。

  徐向前同志转过身来对鲁加非说:

  “你回去报告,就说我已经严惩他们了。”

  鲁加非急眼了,说:

  “徐向前同志,张主席说严惩,就是枪毙!特别是楚汉华,那是张主席亲自点的名!”

  徐向前同志威严地盯着鲁加非,问:

  “你是共产党员吗”

  “当然是,一九二五年加入的。”

  “你是红军吗”

  “那还用问,我是军委会的特派员!”

  徐向前同志按捺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说:

  “你说,天下有共产党杀共产党、红军打红军的道理吗”

  鲁加非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执法队员也受感动了,赶紧替没有被杀害的同志松了绑。这时,徐向前同志转过脸,正义凛然,斩钉截铁地说:

  “我徐向前,用脑袋替他们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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