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交易(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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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阳光暖暖柔柔,令人忍不住想要睡觉。飞琼放下手中尚未裁毕的衣样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老树上两只互相追逐嬉戏亲昵无间的鸟儿,不觉盈盈一笑:‘鸾凤和鸣’只怕便是如此吧。

  静静的看了片刻,她忽然想起早间定远大营中的那一通急鼓,不免又心生了担忧。她正要出门去寻齐氏,却发现屋外隐隐闪过几张大娃娃般稚嫩的脸庞。她摇摇头,道:“小顺,蒜头,铁锤,莫再躲藏了,快出来。”

  她话音方落,就只见三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少年兵推推搡搡走进来。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娃娃一进门便双手叉腰指了同伴道:“咱们杨家军行的就是光明磊落,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们偏是不听。这下又被杜姐姐捉个正着,真是笨死你们了。”

  “蒜头,你莫充好人。”高壮的铁锤反驳道:“若不是你说要试试杜姐姐的胆量,俺和小顺又怎么会偷偷摸摸?小顺,俺说的可对?”

  “正是。”小顺挺直身板,摇头晃脑道:“子曰:君子可欺也,不可罔也。”

  见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似要争个所以然,飞琼无奈的按揉了太阳穴,抬眼看看门外高声道:“齐校尉!”

  乍听齐跃的名字,三个娃娃顿时仿佛游鱼般“噌”的溜入房中藏起,不敢再出声音。见状,飞琼“噗嗤”一乐,转身便要离开,忽听蒜头在屋里叫道:“杜姐姐,莫走。俺们还有事找你。”

  飞琼只是不理,径自收拾了浆洗的衣裳向外走去。见飞琼不理,蒜头三人慌忙跑出来,红着双眼看看飞琼道:“杜姐姐,求求你莫走。这次你要不帮俺们,俺们就死定了。”

  飞琼曾听齐氏讲起儿子麾下的这支少年军,平素虽顽皮,侦察哨岗却甚英勇,只是齐跃带兵严厉,令他们又敬又畏。如今看他们三个这般害怕,那定然是闯下了甚么祸事。

  飞琼轻叹口气,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俺们,”蒜头抽了抽鼻子,道:“俺们听说齐校尉在老鸹山俘获一支契丹兵带回了苇子营……”

  “契丹兵?莫非是耶律敌鲁的先锋队?”飞琼心念一动,道:“之后怎样?”

  “俺们想看看契丹人是个什么模样,就趁苇子营的兄弟不注意偷去了一间牢营……”小顺继续道:“那间牢营里囚了一个很英俊的哥哥。那哥哥见了俺们很是欢喜,不但跟俺们谈天说话,还问俺们大营的事情。他说话很和气,所以俺们就告诉了他,可……”

  铁锤接道:“后来他说口渴,让俺们去找水……谁知等俺们回去,他,他已经跑了……杜姐姐,若是齐校尉知道俺们放走了俘虏,一定会严惩。杜姐姐,你帮帮俺们吧。”

  飞琼心中一凉:私放俘虏等同私通敌寇,是死罪。只是他们为何会将俘虏单独囚禁?她心中有疑便又问道:“他长的什么摸样?”

  先前看见那人,蒜头便觉好似见到了亲兄长。这时听飞琼问起,忙连比带画的描述了他的形貌,随后想了想又道:“那哥哥有一双星星般明亮的眼睛,真的不像坏人啊。”

  他正说着,忽见飞琼面色骤变,似是恍然无知,不觉奇道:“杜姐姐,你怎么了?”

  “杜姐姐。杜姐姐。”

  小顺与铁锤也发现了飞琼异样,双双拉着她的手急切的喊着。

  飞琼猛然醒转,却是酡红了芙蓉面。她看看面前三个急哭了的少年,柔声道:“莫怕。姐姐这便陪你们去请罪。”

  登上城楼遥望西北,一壁赞叹的延嗣忽然微皱了双眉。寒风卷着沙砾拍打上面颊,他下意识的抬手遮挡,身后忽传来延昭戏谑的声音:“怎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七公子也受不得这北地苦寒了?”

  “六哥!”

  延嗣惊喜转身,但见了一道道烟尘风霜印刻上延昭年轻俊朗的面庞,而那双宝石般黑亮的眼眸却愈发的湛湛有神,他的心头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楚。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什么,只是望着延昭怔怔发愣。

  见他发呆,延昭不觉一笑。他走上前撞了撞延嗣:“看得甚么?不认识六哥了?”

  “六哥,你……”延嗣醒了神,别过头瓮声道:“爹忒也狠心。”

  “可又胡说。”延昭嗔怪的看看他:“要说狠心,我看真正狠心的倒是你。你一走三四月,怎的从未想着给爹娘写家书报平安?只怕你在契丹过得甚是舒心,连家都不想回了。”

  延嗣不满道:“我何尝不想向爹娘报平安?可如今契丹皇室风云乱起,我身负父命又怎能令爹娘失望?我将耶律希那小子引入你的翁中,你不赞我便也罢了,如何还要责我?六哥,这不公平。”

  “公不公平姑且不论,”延昭忽然一肃面色:“我只问你,谁允你私里与杜青云做下那等交易?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六哥,我……”

  延嗣待要反驳,忽想起被杜青云识破身份之事,不由暗想:此事却是更严重,我还是莫要与六哥辩驳。他低下头,以靴尖划了地上积雪,不再说话。

  延昭只道他知错,又兼兄弟二人许久未见,便缓和了语气道:“随我回营。”

  随延昭一路行来,所过各营皆军容整齐,肃穆有序,不由得延嗣好生赞佩。走了不多时,兄弟二人便来到了延昭的营帐。甫一进帐,延嗣旁的不顾,却径自走向倚墻而立的芦叶枪。

  拿起枪,阵阵寒气顿时扑面而来。

  延嗣眼睛一亮,他扬了扬眉,倏然起手。扎,挑,刺,点,道道银光胶缠闪烁,恰似万点梨花含苞欲放,吐露芬芳。

  舞了一时,延嗣自觉尽了兴,这才将枪重新立于墻边,擦了擦汗,问延昭道:“关城西北可就是飞狐?我曾探过耶律希口风。据他说,耶律休哥在飞狐屯有兵将十万。六哥,他可曾来扰?”

  “也曾发现辽军出没,只是不知何方队伍。”延昭点点头:“如今耶律氏内乱连连,只怕他们有心无力。”他说着拿起案头上一封信递给延嗣:“耶律休哥屯兵之事你无需担心,先看看这个。”

  见他似笑非笑,又看看书信上那熟悉的遒劲有力的字迹,延嗣心中登时一紧。他握着信,小心翼翼道:“爹可是知道了那交易之事?”

  “自己看。”

  延昭并不理会,径自走去案前研究布防图,却又不时的抬眼去看延嗣。见他神色几变,延昭不由想起爹在书信中严令自己只要见到小七,便立刻捆缚他回京之事,心下暗道:也只有爹能镇得住这小子。

  他目不离图的轻描淡写道:“此行临潢府你已探得契丹内乱之象,倒也算得军功一件。你且歇息一二日,待我准备准备便着人送你回去。”

  延嗣大吃一惊:那耶律敌鲁所率大军转眼便到,而小琼如今又身在营中,这个时候我怎能说走就走?想到这里,他忙看看延昭道:“六哥,耶律敌鲁的军队此时只怕已过老鸹山,人数、军力亦多于我们数倍。六哥,我不回去。”

  延昭自知他所说是实,飞琼曾说那耶律敌鲁生性狡诈且勇猛善战,单凭这守关的几千将士,只怕将是一场恶仗。塞北苦寒,不少将士业已身染恶疾,兼之思乡情重,士气已大不如前。此时若与耶律敌鲁正面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而小七与耶律敌鲁相处多日,早已熟知其秉性脾气,有他助阵,对于自己则如虎添翼。只是……延昭看看捏著书信却神思不属的延嗣,不觉又暗恼他隐瞒心事。他面色一沉:“你这是要违令?”

  “六哥?”

  见六哥面沉如水,延嗣下意识一震。他怔怔然看着延昭,忽一咬唇,道:“我与杜青云既然有言在先,便不能不履行约定。况且耶律敌鲁是我引入关来,如何对付他那也该是我的事!”

  “住嘴!”

  延昭陡的一掌拍在案上,怒向他道:“你还有脸说?你可知因了此事潘仁美便弹劾爹勾连之罪?若非八贤王与梁国公双双作保,只怕此时你我早在狱中等死了!”

  “什么!”

  闻言,延嗣顿时怒上心头。他双眉一耸,“咚”的一拳捶在案上,赤红了眼道:“潘仁美!你个狗贼!”

  只见他钢牙一错转身便要出帐,却又倏地止步,长吸口气,回头泰然望定延昭道:“六哥放心,此间事一了,我自会回京请罪。但这之前无论你怎样处置,那耶律敌鲁也必须由我亲手擒获。”

  延昭冷眼旁观,见他神态举止愈渐稳练,不觉暗暗欣慰。

  他舒缓了语气,看看延嗣:“也罢。你既如此说,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但不知你有何把握可擒得那耶律敌鲁?”

  延嗣作势的晃晃头,笃定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六哥,耶律小子现囚何处?我去见见他。”

  见他似乎并不在意回京后将面临的处境,延昭无奈的叹口气,道:“慢着。这一路上杜姑娘几经险难,你先去见见她吧。还有,”他顿了顿,忽然拿起那封家书就着火烧了,又道:“这封信,我不曾收到……”

  ……

  偌大的振威营沉闷的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案后的齐跃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蒜头、小顺和铁锤,心下道:终究还是娃娃,着实缺了临阵经验,日后还需多加磨练方可。他咳了咳,严声道:“念你三人初犯,这就下去各领十五军棍,之后回营养伤。”

  闻言,蒜头三人立刻长出口气,各自抹去眼中泪水,爬起身默默向营门走去。这时忽听营外有人道:“这位兄弟,敢问振威校尉可在营中幺?”

  “你是何人?来此何干?”

  “我乃定远将军……亲兵,奉将军之命求见振威校尉。不知这位兄弟可否为我通传一二?”

  这清朗的声音传入营来,蒜头三人竟不约而同喜笑颜开。望着他们开心的模样,齐跃不由暗暗叹道:到底是七少将军。竟不费吹灰之力便收服了这些“小崽子”。他沉声道:“你三人还不下去领罚?”

  “振威校尉这是又要发作谁啊?”

  齐跃话音未落,就见延嗣笑瞇瞇走进来,惊讶的望着蒜头三人道:“是你们三个小子?你们犯了何事?”

  蒜头刚要开口,齐跃已喝道:“还不退下?”

  蒜头吐了吐舌,又似不舍的看了眼延嗣,这才与小顺、铁锤退了出去。

  望着三个娃娃离去,延嗣不自禁的连声道:“可造之材。可造之材。”

  见状,齐跃气道:“七少将军莫不是捡到了宝?可惜,这璞玉却要因了七少将军而受苦。”

  “因为我?齐大哥,你这话从何说起?”

  “若非你不负责任的离开苇子营,这三个小子怎能受惩?”

  闻言,延嗣一时恍然。他歉疚的一抱拳:“对不住,对不住。齐大哥,你便饶他们一遭如何?”见齐跃不理会,延嗣又道:“这错在我。齐大哥,我替他们领了这罚便是。”

  “末将岂敢僭越?”齐跃哼了一声:“宁远将军且自去歇息罢了。”

  他说着径自拂袖而去。延嗣自知理亏,也不多说,紧随了他来到哨子营外。

  正是军营操练时刻,哨子营外只有水生、山娃两名少年兵值守。他二人远远地看见齐跃,慌忙挺起胸膛昂然而立。

  齐跃踱步而来,忽听营里传来阵阵哀叫且不时伴了矫情。他微沉了脸,望着面面相觑的水生、山娃道:“营中还有何人?”

  “是,是……”

  他二人正自结舌,只见随后而来的延嗣走上前撩起帐子,却冷不防的与一掀帐而出之人撞了满怀。

  只听“哗啦啦”声起,一盆冰水登时将延嗣浇了个透心凉。

  “哎呀!”

  一声轻呼,一抹倩影。

  但见她峨眉淡扫,裙裾飘摇。玉立当下,恰好似瑶池女,月中仙。

  “民女不知宁远将军大驾,无心冒犯,还望将军恕罪。”

  延嗣正自痴痴,忽闻这银铃声,心神蓦然一震。他尴尬的看看站在一旁,目中似有挪揄的齐跃,单掌一扣道:“却是在下莽撞了。杜姑娘不必介怀……”

  水生二人一见飞琼现身,顿时吓得“扑”的一声跪倒在地,哀求般望着齐跃道:“大人恕罪!我们……”

  见他二人甚是害怕,飞琼忙拦在了身前道:“齐校尉,是我不忍蒜头三人无人照看故私来营中。你若怪便怪我吧。”

  “你二人下去吧。”

  齐跃轻叹一声,斥退了水生二人,转头看看欲言又止的延嗣,低声道:“这营里都是娃娃,你们小两口有何私房话不妨回去再说?”说着,他又重重一咳道:“杜小姐,有劳了。杜小姐,末将还有军务需吩咐,还请杜小姐移步。”

  登时,营内传来一阵响动,随即那一声声呻吟也戛然而止。齐跃心知蒜头几人故作矫情欲留了飞琼多待片刻,他看看延嗣,又看看秋水明眸中流露了心疼的飞琼,忽抬臂撞撞延嗣:“日后你有了娃娃,怕是做不得那严父。哈哈。”

  说完,他转身,掀帐。却余了一对有情人两两相望,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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