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奇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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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鹅毛大雪歇息了一宿又洋洋洒洒将田野、河沟雕琢上一片银白。这当,孤寂的官道希聿聿传来几声马嘶,转眼便奔来三骑快马,马上坐着一男三女四位少年。这四位少男女驰上官道忽然勒马回望,茫茫白雪中仍依稀可见远空飘散的淡淡烟雾。

  棕红马上的紫裘少女纵下身,静静眺瞰前方的偏关城。半晌,她回眸看向青骢马上的蓝衣少年道:“前面便是大宋境内。请恕我身份不便……你,你多保重!”

  “小琼?”延嗣一愕,脸色立时黯然。他闷声道:“你不同我一起回雁门关?你屡次相助,我……我大哥很是感激,千叮万嘱让我邀你入关当面致谢。”

  “不必了。”飞琼移开留恋的目光,捻抚了马鬃淡声道:“请代小琼向杨将军请安,向大少将军问好。大少将军一片心意小琼心领便是。只是如今爹爹年岁渐暮,小琼应该日日陪在他老人家身边才是。”

  “既如此,”一缕痛楚自延嗣眼中闪掠,他苦涩一笑:“我也不该再强人所难。此番你助我盗得辽军攻略地图,请受杨延嗣大礼一拜!”他说着,抱拳拱手向飞琼深深一拜。

  “你……”飞琼恍惚的一侧身,压抑了心中绞痛看看珊儿身旁的抚箫道:“你该谢的是箫儿。她盗取了肖咄李的地图,无论如何不能再回去。你便带了她去云麾军吧。小于是她兄长,在军中他兄妹二人也可彼此照应。”她说着拉过箫儿道:“你这就随七少将军去吧,莫要再回来。”

  “多谢小姐。”箫儿欢喜莫名。她屈了屈膝,高兴的走到延嗣身边:“多谢七公子!七公子,我们可以启程幺?”

  延嗣点点头,却转了星眸久久的凝视飞琼道:“雪天湿滑,你奔波一路,身子有些虚,便由着珊儿的话慢行吧。走罢。”

  “也好,”飞琼木然的飞身上马,又看看面容微微抽搐的延嗣:“珍重!”说罢她再不开口,与珊儿调转马头狂奔而去,却余了丝丝泪影飘逝雪中……

  腊八节,又称腊日祭。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要祭神,逐疫。箫儿想着很快便可见到哥哥,心中甚是高兴。甫一进入偏关城她便按捺不住喜悦心情,反复向延嗣讲述左邻右舍过腊八的欢快情景。见她兴致勃勃,延嗣不忍打断,却到底不能抽离涩苦郁烦的心绪,只偶尔的随口应答。二人如此这般穿过偏关城向雁门关而去。

  走了不多时,忽见前方旌旗招展,车辚马萧,好不神武。延嗣心思一动,连忙极目眺望,但见得白雪纷纷中,那遒劲透着张力的“杨”字随风飘扬,慨然之气冲霄而起,别有一番刚烈风骨。

  是三哥!延嗣一眼便认出那是延庆麾下朱雀军。“三哥驻守云州,如何会出现此处?”延嗣心道:“莫非爹的谕令?”他定睛细看,只见这队骑兵之后便有两列兵马前后簇拥了一位犀甲紫袍,方脸美髯的中年将军匀速前行。那中年将军身形坚挺如松,行动如风,一双神目炯炯似炬,只远观便已令人望而生畏。见那中年将军策马眺瞰,延嗣心内顿似七八小鼓上下左右乱跳不停。他下意识勒马回身,状似吟风弄月的背对官道“欣赏”路旁残雪枯枝。

  箫儿见他驻足不前心奇怪,她催马走到延嗣身旁道:“七公子,那树上有鸟窝幺?你为何一直盯着它?唉,真可怜,小鸟刚出生娘亲就不在身边。”

  “是啊,对啊,可怜。”延嗣只盼爹爹的军队越快走远越好,也顾不得箫儿的孩子话,连连点头附和。

  “七公子,你说杨家军会收留箫儿幺?哥哥说军营不收女人,他们会赶我走。可我太想哥哥了。”

  延嗣正忐忑不安暗道:“若爹爹发现我违纪轰了辽军怕是又有百十军棍等着。原以为爹爹先期抵达雁门,由大哥出面说项解释,爹爹或可酌情轻饶,孰料如今却与爹爹撞个正着,便是三哥也无从劝求。这该怎生是好?”先前潜入慈济寺面对杜青云,之后又炮轰塔古军营,他都如初生牛犊一身凛然毫不畏惧,却是一见父亲便不由自主心怯。他左思右想了半日,忽然眼珠一转有了计较。

  他看看畅想了与哥哥相见情形的箫儿正色道:“此事有我,你放心。不过还请你帮我一个忙……”

  他低声说了半晌,见箫儿虽有为难却义无反顾的点点头,才抬手拽拽箫儿的发辫好像哥哥般哄慰道:“这才是好姑娘。”他跳下马抓起路边雪泥轻涂上箫儿凝脂娇容道:“莫害怕,刺史大人最是体恤民情。”

  二人妆罢,调转马头抄进路顺了冰河经过雾灵村来到广武城。在广武城稍许停留,延嗣又带着箫儿返回冰河。这般的迂回折返,旁人看来倒好像他二人是延了雁门山飞奔下来。见箫儿花容污浊,香汗淋漓,延嗣些许愧疚。他心道:只要过得爹爹这关,一定为箫儿寻个好去处,让他兄妹安居。

  在冰河旁歇息片刻,他二人纵马迎向杨业军队。疾驰了近半个时辰,延庆的朱雀军便赫然在望。延嗣整整衣衫,奔上前高声道:“三哥,你们到底来了。害我好等。你可迎到爹……父帅幺?”

  见宁远将军前来相迎,行进的朱雀军立刻勒马注目。分别数月,此时再见小弟延庆甚是高兴。他跳下马迎上延嗣,好像哄弄小孩般捏捏他脸撸撸他头,状极疼爱。众将士见了纷纷与延嗣取笑,着实令他不好意思。他暗里捅捅三哥故作郑重道:“三哥别来无恙?小弟奉云麾将军之命在此恭候父帅大驾,还请三哥代为敬禀。”

  见他故作姿态,延庆挪揄一笑低声道:“你可是又闯了祸不敢亲自去见爹,故而请三哥传话?大哥信中并未言及命你前来迎候阿。”

  闻听此言,延嗣一慌心道:我未回营大哥自然不知情。若他信中当真未提迎候爹爹之事,我岂非便是说谎?爹若知我说谎必罪加一等。唉,人若倒霉喝口水也会噎着。他虽这幺想,却不满的看看延庆道:“难道我只知道闯祸?三哥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延庆原是与他玩笑,见他委屈便虚一抱拳:“在下得罪,还望宁远将军莫见怪。宁远将军,请。”

  兄弟二人走向刺史仪仗,延嗣心头却惴惴如兔。他望着怯生生站在路旁的箫儿心说:箫儿,就看你的了。他随延庆来到杨业马前,偷眼瞧了爹爹面上并无不愉,方暗吁口气撩了衣摆跪拜在地道:“杨延嗣叩见杨将军。将军健泰。”

  适才前队停下,杨业便差人去问。得知是延嗣前来相迎,他心下倒也喜欢:历练这许多时日,这小子确有些长进。他由了延嗣见过全礼这才道:“本将谕令不必接应,你怎的仍来迎候?延平可知你出关?”

  延嗣心道:爹果然不允人来接,看来这之后大哥并无回函。这便好办些。他定了心,于是道:“孩儿奉大哥之命往广武城巡防,返回时正巧看见三哥的朱雀军,方知三哥随您同行。”见爹爹微微颔首,他又试探道:“爹,您一路可还安好?孩儿巡防广武,发现有贼辽出没抢掠民财。孩儿想……”

  杨业一蹙浓眉,忽然捻了须髯看看延嗣沉声道:“你可是又想贸然踹营?”

  细小汗珠渗出延嗣额头,他心说:才提了一句,爹便看出我的心思委实厉害。他忙凑近杨业身旁讨好道:“孩儿便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再违军令。孩儿是说,正想回去与大哥商议对策。不过爹,孩儿听说昨夜塔古城浓烟滚滚,炮声隆隆,似乎有人暗袭肖咄李军营。”

  “肖咄李?是那大辽第一勇士,赐封了驸马的肖咄李?此次竟是他领军南下?”杨业喃喃自语,忽自眼中射出一道凌厉目光道:“延嗣,这等军情要务你如何得知?”

  “孩儿正要向爹禀告,”闻言,延嗣立刻抬眼看向箫儿那方:“孩儿巡防巧遇一位从塔古城逃出的姑娘。此事便是由她亲口告知。”他环顾四下:“爹,此地不宜详谈,不如……”

  杨业沉吟片刻:“你若与爹玩那小心思,趁早仔细了。延庆,你便先行与延平会合。顺便问问,”杨业顿住,扫了眼延嗣道:“你这七弟可是奉他命出关巡防。若非如此……”

  “爹,”延嗣急忙插言道:“孩儿当真是奉大哥命令巡防。广武城的乡民有目共睹。”

  杨业轻哼一声并不理睬,催了马向广武城行去。延嗣见状顾不得与三哥话别,唤了箫儿连忙追赶爹爹而去。

  三人进了城,换了装的杨业并不急于询问,只一路悠闲徐行,一双虎目却纵观左右前后,见城中秩序井然,乡民熙攘和睦,不由暗暗点头:看来延平他二人为保一乡安危的确费了番心血。他看看与箫儿喁喁低语的延嗣道:“此处属你管辖,你便寻个安静的所在吧。”

  延嗣应答了在前面领路,须臾便来到了云瑞客栈。此时泥鳅正在外招呼住客,一见延嗣登时欣喜万状。他刚要放声大喊,忽看见随后而来的杨业那威仪的神态,立刻骇得住了声。延嗣心知此刻不便与他欢聊,只将他拉到一边道:“那间房可还留着?我有要事要办。”

  泥鳅也不多说,引了三人回到之前特为延嗣备下的客房,回头低声道:“杨大哥,那位大人是谁?好厉害,吓死我了。”

  延嗣偷偷一笑:“你还是莫要问了。他的大名说出来当真会吓死你。他便是……”

  “你还不进来?”

  延嗣正要说却被房内的杨业打断。他无奈的看看泥鳅:“他老人家发话了,有空再讲与你听。记住,莫让任何人来此打扰。”

  他送走泥鳅,掩上门窗,这才使了眼色给门边的箫儿道:“抚箫姑娘,这便是我与你提起的刺史大人。你有何情诉禀尽管说来。”

  闻言,箫儿慌忙垂了头,心下却道;七公子令我献上地图倒无甚要紧,只是编造一个炮轰军营,英勇无伦的人却是为难。我要如何说才能令刺史大人深为信服?她正踌躇,忽想起哥哥家书中曾提及七公子在军中如何大展神威斩蛇灭贼,杀敌除强,顿时心头大喜。

  她吸口气,抬起头看看紧张莫名的延嗣,走到杨业面前屈弯双膝跪倒:“大人容禀。民女抚箫因还父债被卖至肖驸马府为婢……昨夜,驸马为真神庆诞大摆酒席……那蒙面人引了火捻用力将火球打向大营……”她臆想了延嗣潇洒卓然之态,神勇无敌之力,好像说书般绘声绘色的娓娓道来,不由得杨业频频抚须赞叹。

  见爹爹大有“此等良将焉可隐于市”之感慨,延嗣心中犹如怒放了的花甚是欢欣鼓舞。他暗道;这关便是过了,之后再由哥哥们从旁解说,量来爹不会再气怒。他正自高兴,忽瞥见杨业射来的轻责目光,连忙正襟危坐,随声附和了爹爹赞叹。

  见他高兴,箫儿亦是欢喜。她将那张藏于肖咄李身上的地图奉上道:“七公子说这张图对刺史大人很重要,所以抚箫便取了来,请大人收下。”

  “姑娘如此深明大义,老夫莫不感谢。”杨业接过图粗略看过,忽扫视延嗣转了话锋:“你倒是有心。回头为父好好赏你!”

  察觉爹爹语气异样,延嗣不禁心跳砰砰,又不晓哪里不对,只得含混以答岔开话题,杨业却也未再深究。此时泥鳅在外叫门,见延嗣出来急忙拉了他一旁窃窃耳语。

  在屋中细看地图的杨业见儿子边听边偷瞧自己,不觉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到底心虚。不过他这几条防御路线倒也值得商榷。他顺了地图上一道道粗细蜿蜒的线路横览纵观,不时颔首微笑。箫儿见他时而指点地图时而凝神沉思,不敢打扰,暗里却又替延嗣担心:曾听老爷与文大人说起肖驸马惯战,七公子在图上点点画画的不知能否赢他。

  她正乱想,延嗣回屋道:“爹,大哥差了人来说已设下官署,只等迎了您去。”

  黄昏,朔风卷了乱雪将雁门关笼罩一片苍茫间。城门上的灯笼随风摇荡,明明灭灭。延平、延庆一身戎甲立于门楼上远眺。模糊中,只见四骑快马顶了风雪疾驰而来。二人面色一喜,双双迎出城门。

  纷飞的雪衬托了挺拔身姿,更显得他二人英伟不凡。杨业驰近,见二子联袂出迎不觉快慰。他吩咐了嘉奖那传信旗兵,又命延嗣先行招待抚箫,才随延平二人来到雁楼。雁楼原属关城烽燧,因杨业素来节俭,故延平便将雁楼僻出,一层行署,二层了望。

  父子三人进得行署,延平扼要的向父亲禀明阻击辽军进攻之事,杨业甚是赏赞,他勉励了一番便取出袖中地图交给延平道:“昨夜塔古辽营被袭,你可听说?”

  延平接了地图心道:小七果然取得地图,好极!他躬身道:“适才三弟已与儿子言讲。儿子以为此事确乃振奋人心之消息。”

  闻听此言,杨业联想起抚箫叙述时延嗣眼中不自禁流露的窃喜,顿时了然其中原委。他看看延平心道:怪道那小子‘有恃无恐’,怕便是有你这兄长撑腰。他故作不明道:“从这图中防线来看,为父倒觉那悉营之人也不失一位良将。你可曾访查过此人?”

  延庆凑近大哥细看此图,见其以炭灰不规则勾勒出的路线好似一张自东向西,由南至北的连防网牢牢困住辽军,令其动弹不得半分,不觉拍案叫好。他抬头道:“大哥,爹这话不错,此人实乃一良才。你若访查到此人定要将其引入军中,这等才干实可为咱们杨家锦上添花。”

  看着图,延平亦自欣喜:不过三月小七便将战术运用的这般精通,的确没有辜负爹娘一片心血。他一撩衣袍单膝点地:“父帅,七弟孤身冒险入辽营盗图是儿子的主意也是儿子同意的,父帅要怪就怪儿子吧。”

  “爹!”杨业刚要发话忽见延嗣站在门边道:“是孩儿想灭辽人气焰,故求恳了大哥去端营,爹要打要罚,孩儿任凭处置。”

  见他昂首挺胸却是徘徊门外不进来,杨业又气又怜。他示意了延平起身又斜睨延嗣沉声道:“可是见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蒙面英雄’,老夫当真三生有幸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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