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代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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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哧!嗵!”

  呼哨的焰火幻化了绚烂斑斓的百花自寂静苍穹徐徐腾升,紧接着只听阵阵堂鼓疾疾擂起,声声震彻中军。

  片刻,披甲着胄的延平兄弟五人由远及近匆匆行至玄武帅营。营外两个守兵一见五位少将军,顾不得参礼便急忙掀开了帐帘。

  兄弟几人刚一入内,便见杨业紧蹙眉宇站于案前,手指着案上图卷不停敲击,不怒自威的国字形脸膛密布着层层阴云。

  “参见将军!”兄弟们撩起战袍齐刷刷跪地向父亲见礼。

  “都起来吧!”杨业点点头,看了看站起身的儿子们语气严肃的问道:“你们几个想是已知道为父升帐的用意。这信号正是自乌松坡方向点燃,你们如何看待?”

  延平略略沉思,转眼看看几个弟弟道:“乌松坡乃我军后方屏障,守军不过百余。攻下乌松坡便可长驱直入我中军大营。事不宜迟,二弟四弟六弟,你们留下护守,我与三弟领兵前去乌松增援。”

  “大哥不可!”延广上前一步:“辽军诡计多端,此次出动强我数百的兵力攻占乌松,定是料准我方一定会识破这‘釜底抽薪’之法而发兵援助。青龙营乃我大营重中之重,倘若其以乌松之战耗我体力,削我兵力,我军岂非腹背受敌?依弟之见,大哥与三弟四弟留守,我和六弟前往增援。”

  “青龙、白虎主将缺一不可;六弟熟知兵法韬略也不可离营。以延辉之见,不如我与三哥带同骁骑营将士…”

  “报!”正在兄弟们争论不休之时营外忽传来一声喘吁吁的急语:“乌松坡路督尉麾下都校邱海有紧急军情求见大将军!”

  蹙眉深思的杨业闻听这声音精神立刻一振,他向延平微微颔了颔首,吩咐传那人进帐回话。

  一个衣发脏乱浑身是伤的人跌跌撞撞冲进帐,咕咚跪倒案前嘶哑着嗓子道:“大辽后军元帅耶律沙率部千余突袭乌松,我军兵力匮乏,不足以与之抗衡,恳请大将军火速发兵救援。”

  “乌松形势如何?”

  “左、路二督尉率队还击,林督尉率队牵制…”邱海一顿,嘶哑的嗓音忽然沉下:“林督尉与那耶律沙力战数番,业已以身殉…职…”

  “什么!林督尉以身…?”杨业骤觉眼前昏暗一片。忆及林成随自己鞍前马后征战疆场的点点滴滴、危难艰险,他那如苍松般挺拔的身形不自禁左右摇晃,几乎便要把持不住。

  “爹!”延昭眼看父亲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慌忙上前搀扶父亲坐下道:“爹,您怎么样?”

  “无妨。”杨业轻轻推开延昭,看看几个儿子写满担忧的面庞,又看看一身血迹的邱海,定了定心绪道:“可知杨延嗣职属何队?”

  “七少将军协从林督尉钳制耶律沙主力部队,奈何敌军弓强弩厉,七少将军亦身负数伤…”

  “身负数伤?”杨业心下登时揪痛不已,勉强抑住的气血止不住汩汩翻涌而出。然而不过须臾,便只见他双掌紧抵案台,注视着案上图卷继续平静的问道:“眼下敌军为数多少?杨延嗣可仍率队牵制其主力?”

  邱海虽一五一十回复着杨业,心中却似打鼓般愈加的七上八下。想着督尉奋力相护七少将军与自己二人冲开血路返营报讯的路上七少将军愤恨交加的表情;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拦七少将军怒火燃胸独闯辽营之举,邱海不由得心慌意乱。他愣愣的听着杨业发问,一时竟不知回话。

  杨业深知发兵救援乌松已刻不容缓,他见邱海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便清咳一声,提高嗓音重复问道:“眼下可是由杨延嗣率队牵制辽军主力?邱都校!”

  “在!”邱海心下一震,慌忙垂下头支支吾吾道:“七少将军…他…”

  “邱都校!”站立右侧的延庆此时早已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他大步走到邱海面前大声问:“七少将军到底如何?你快说啊!”

  “七少将军,他…”邱海亦知若耽搁救援自己必受军法处置,而且七少将军独闯辽营定是危险异常,他一横心抬起头直视杨业道:“七少将军怒恨辽人诡辣毒狠,担心其功占乌松乃‘醉翁之意’。故命属下返营报讯,他单骑前往辽营…以火断之…”

  邱海话音甫落,就见案上烛火忽的无风自动起来,随即便听得案台仿佛被竭力按压般发出吱吱的响声。他不由得一惊,慌忙看向分立两侧的五位少将军,但见他们脸色虽然各异神情却一样的凝重,心知定是七少将军独闯辽营的消息令得众人如此这般,眼望大将军面色愈见黑沉,邱海只觉手心一片潮湿。

  “好个‘以火断之!”许久,一声冷哼骤然打破沉闷的营房。坐中的杨业站起身,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肃声敛气的儿子们,抬起手猛的掷出一支令箭厉声道:“杨延庆、杨延昭听令!本将命你二人立即抽调五百兵士火速前往乌松救援,不得有误!”

  “遵令!”延庆延昭眼见父亲虎目含怒均不敢多有耽搁,二人恭身接了谕令又向哥哥们拱手一礼,转身便要退出,却又听身后传来父亲好似没有温度的声音:“杨延嗣不遵调令,擅离职守,法不能容!你二人助得左、路二督尉脱险即刻擒拿杨延嗣归营!违令者,斩!”

  ……

  秋夜凉风摇乱树叶吹散浓烟,却驱赶不去心中熊熊火焰。簇簇火光中,一骑快马,一柄银枪,一衣银甲挟着怒风呼啸飞驰。举目遥望前方星星点点的亮光,银甲少年狠劲一夹马腹,直奔那亮光而去。

  一座紧连一座的营帐在火光照耀下渐显清晰,延嗣眼中骤然腾升丛丛火焰。他暗暗咬实牙根,握紧手中枪,身子侧倾正欲前冲,不料身下坐骑却突然扬起前蹄,不住嘶鸣,随即便慢慢向后路而退。延嗣不防此变,惊异之下慌忙勒住缰绳。那马受这一勒立刻左纵右跃,似乎想要甩拖控制。眼见爱马狂躁,延嗣不免心生急怒,他猛地扬起手中马鞭狠狠抽向马臀。马负痛长嘶却仍然不肯前行半步。延嗣恼恨爱马如此不服主命,气得再度举起了鞭。这时忽从前方传来淙淙水声,延嗣心头一动,忙垂下鞭举起火把查看,却发现竟是一条宽约两丈的河流横在那里。他恍然大悟,连忙弯下身摸爱马青鬃又轻声在其耳边低语数句,待得爱马渐渐安静,方才长吁了口气。

  他骑着马再度行至河边,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听着如琴般清亮的水声,愤怒的心忽然冷静下来。想到乌松坡那些仍艰难抗击敌军的将士们,想到路明命令自己协同邱海返大营求援时的严肃神情,他倏的自心底涌起层层愧疚:林大哥已然捐躯,如何能再令左大哥、路大哥以身涉险?眼下乌松只余数十人坚守,眼看便支撑不住,自己若只为泄愤而妄顾职守重任岂不令爹娘兄长们失望?延嗣如此想着,一时竟有些踌躇不定。然而只一瞬间,他脑中便又回荡起耶律沙肆无忌弹的狂笑以及倒下的林成那不能瞑目的惨状,他只觉浑身的血液止不住的喷涌而出。

  “琉璃,走吧!”举着火把的延嗣轻啸刚一出口,便只见那青骢马猛一振奋精神,四蹄陡然腾空跃起,长嘶一声好似一团青灰雾影直扑河对岸…

  一阵阵的高声谈笑、扑鼻酒气迎面而来。延嗣跃下马循着笑声行至一座透着亮光的营帐后,小心的将身靠上,侧耳细听帐内谈话。

  “哈哈,”一个狂傲的声音道:“此次杜岛主谋计攻占杨家军之重防立下头功,皇上必会大加赐赏。那时杜岛主可不要忘记耶律元帅极力推赞之功啊!”

  “咄罗将军如此说,莫非以为我杜青云乃过河拆桥之辈?”谦恭平静的声音一入耳,营外的延嗣早已怒炽于胸,他极力控制住颤动不止的身子,不允自己双腿有半分的移动。

  “杜岛主莫要动气。我咄罗乌术浑人一个,不懂你们南蛮那些礼节,岛主若不喜欢,当我放屁便是。不过岛主智谋咄罗乌术倒也十分佩服。我听说岛主曾命文军师入乌松查探?哈哈,当真了得。若不是岛主对杨家军布阵方略了如指掌,今日我军也不会士气大振,扬眉吐气。”

  “咄罗将军过誉了。若非仰仗皇上隆隆天恩,杜某这点微末小计便如淹没黄沙的野草没有半分灵气了。哈哈!”

  耳听着一声高似一声的大笑充斥了整座营帐,延嗣再无法压抑燃烧了全身愤恨,他赤红着双眼举起火把,每隔几步便点燃一座营帐,直到大火将脸烤得生疼,他才纵身后跃数步,猛地将手中火把狠狠掷向了中央那座‘嘶嘶’卷着火舌的大营顶棚…

  眼看着火势顺风而涨越烧越猛,一座座大营随那窜升夜空的股股浓烟纷纷坍塌断裂,延嗣这才渐渐敛去眼中怒恨。他回转身泄愤似的狠狠踹了踹拴着爱马的旗柱,随即又看看面前凌乱不堪的狼藉,不自禁的微微扬起了唇角。他爱抚的拍拍身下爱驹的脑袋,飞身上马正待离开,突地,一阵隆隆炮声自他身后不远处轰然响起。‘琉璃’受惊,登时踢蹄嘶鸣不止,任凭延嗣如何轻语安慰亦无济于事。

  看到爱驹这般狂躁,由不得延嗣不心生警醒。他一手控缰,一手按住挂在‘琉璃’左侧囊袋中的羽箭凝神戒备,暗自思忖现下情形。他四下里环顾,猛然省起适才火烧辽营之时竟不曾闻一丝人声呼救,不见一个人影奔逃。这是为何?难道…延嗣心陡得一震:难道这是辽狗设下的空城计诱我上钩?若当真如此,那隆隆炮声必为他们所发信号,目的便是欲将我牢牢困死此地或是生擒于我以引大军前来自投罗网。那时我军后备空虚防范疏漏,辽狗即便想要毁去数个杨家军亦不过如囊中取物,易如反掌…杨延嗣,你铸成大错矣!延嗣想至此,突然反手狠狠给了自己几个耳光,直打的那面颊红肿不已。

  这当,沉沉的夜幕中突然杀出数十余手执矛戟的辽兵黑压压迫向延嗣,声声喊杀仿佛钢刀铁网直刺进他的耳膜。

  延嗣望着包围圈愈见缩小,深知眼下不仅无法全身而退甚至会命丧当场,然而瞬间的慌乱之后他便从容而笑。即使马革裹尸又怎样?杨家男儿从来宁战死不败死。横竖是战,倒不如索性杀他个痛快,也不枉爹娘苦心教导一场。延嗣这般想着,脑中忽如清泉一般空明通透。他跃下马背,缓缓松开负于马身右侧的银枪,静静的站定…

  一个身披猬甲,耳垂铁环的粗犷大汉骑跨一匹黄膘马驰近延嗣面前,对着延嗣上下左右好一番打量放声大笑道:“果然不出杜青云所料,真有不要命的前来送死。小子,你可就是那杨家老七?咄罗乌术曾听杜青云提过你本事不小,怎么?今夜你烧我大营便为得一试身手?不过小子,要试身手我咄罗乌术帐下有的是人,你何必如此偷偷摸摸?难道这就是你们南蛮口中叫嚣的礼仪?胆敢烧我大营,你当真狂妄得很啊!”

  延嗣既已抱定拼死一搏的念头便不再作他算,他扬了扬浓弯剑眉一扫四面围堵的辽兵,提起枪看看咄罗乌术冷然开言:“废话少说!你要打便打,杨延嗣奉陪就是!”

  “好气概!”咄罗乌术点点头,忽然脸一黑,手中马鞭一指延嗣道:“小子,既然你特来送死,咄罗乌术便成全你!”说话间他手一挥厉声道:“我大辽勇士听着,割下这小南蛮的脑袋,耶律将军重重有赏!”

  “杀死南蛮!杀死南蛮!”

  辽兵们闻听主帅说只要杀了眼前这个少年便有重赏顿时群情激勇,一众兵士不待咄罗乌术发号施令已似团团蜂蝗挺矛执戟直刺延嗣。

  只听一声厉啸,延嗣脚下一使劲,顿若俊鹤宛转腾空而起。蹬踏旋身,纵跃翻飞。火光中,只看见一团白影、一匹银练如剑如电,如虹如霓。片刻间,十数辽兵已成纷飞血雨,翻滚倒地,惨嚎连天。

  眼见双目炽红,满面鲜血的延嗣渐渐的盔斜髻乱、踉跄摇晃,咄罗乌术墨褐色的脸上忽然浮起一抹毒辣。只见他撤下马背上的铁弓,取出身后的弩箭,一弯弓身,一放手,那弩箭已仿佛吐着毒信的黑蛇‘嗖’的破空而出,裹着腐尸般的气味狠狠射向延嗣的后脑及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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