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磨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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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松坡名为‘坡’,实则乃是一处极为幽谧奇险的山谷。其两侧山峰层峦迭嶂,峻秀异常。漫山的乌松仿佛天然罗伞遮天蔽日,劲风吹过如同无数波浪涨落起伏,连绵不绝。

  此时一位身着锁子甲的青年将领正立于谷口,以手做盖向远处了望。不消半刻便见一对士兵策马驰近。眼见那对士兵即可便至谷口,青年将领扔下手中松枝,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

  旌旗飘飞,马蹄声扬,一众兵马转眼便停在乌松坡前。迎面而来的青年将领望着当先那位骑跨青云骢,身披银甲,手执金枪,目若朗星耀银川,笑如春风沐旭阳的少年将军,略显憔悴的面色不由自主燃亮。只见他单膝跪地,一拱手朗声道:“朱雀麾下骁骑营督尉路明叩见七少将军!”

  “路大哥不可!”延嗣休养期间未曾踏出军营半步,此时乍见路明,心下甚觉亲切。他忙不迭跃下马背扶起路明道:“这般重礼小弟受不得!路大哥自荐先锋,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坚守乌松要塞,理当受小弟一拜!”

  眼见延嗣说话间便要拜下身,路明慌忙拦住。看到七少将军一扫数月前的阴霾,神采奕奕立于面前,路明亦从心底为之高兴不已。他正待接过青骢马的缰绳,忽见一道耀眼金光从延嗣身边射来,刺得他只觉双目发花。他微侧身形避让开去,略一定神才看出那道金光正是从延嗣手中蟠龙枪反射而出。

  路明望着金枪,突然面色大变。他心知此枪必是当日岛主命珊儿所送用以离间杨业父子感情之物,只是为何七少将军竟将其作为随身兵器?莫非他当真已视琼儿为水火、仇敌?若果然如此,琼儿岂非…想起远在月霞岛为延嗣日日泣血的飞琼,路明心头顿时疼痛万般。

  他淡冷的看看延嗣,生硬的回道:“路明不敢!七少将军重任在肩,路明身为下属自当遵令行事,莫敢逾越半分半厘。还请七少将军以将军苦心为重!”

  看见路明满面欢欣眨眼便即淡冷,延嗣甚觉奇怪。但此时他完全被乌松坡的肃穆井然所折服。以‘田’字形齐整排列的灰色营帐好似一座座屏障将整个山谷守护的严密紧实,不余丝毫缝隙。想起临行前父亲意义深重的叮嘱,延嗣极目眺瞰四周,眼中骤现了缕缕神芒。

  半晌,忽从不远处传来咚咚响鼓,数声号角。耳听那此起彼伏的鼓角、吶喊之声,延嗣顿觉仿佛洪流般的斗志绵延不绝于心中涌动。他吩咐了奉军命辅协自己的林成、左良二督尉率那百人先回驻地歇息之后笑着对路明道:“路督尉,请为在下前面引路。”

  路明眼见延嗣沉稳的握着金枪,心知此时当以正事为重,他收起心中一抹气愤引着延嗣前往校场。同在乌松坡驻守的白虎营麾下骠骑督尉李淦已接快报,待得七少将军至此便率队回返中军大营。他见路明引领延嗣到来,心下更是明白大将军谕令中所示“唯其力尽,方可交接。”之意。他与路明互换了眼神,随即一扬令旗道:“七少将军,请!”

  正在校场上习演对阵交锋的众士兵一见令旗扬起,迅速异阵换列,‘喀喀喀’的靴声中已将延嗣围困中央。延嗣望着眼前数十执戟挥矛的兵士,暗暗咬紧牙关,缓缓提起手中枪横于胸前,静静开言道:“李督尉,请!”

  令旗起落,尘土飞扬,敞亮的校场渐渐笼罩一层灰雾。兵刃交叠,清啸乍吐。戟影矛光中只见银甲身影仿佛弄潮儿翻飞腾纵,辗转迂回。踏浪处,枪链熠熠,光芒万丈;辗转处,娇蕊点点化春泥。

  旋身,意动。矛断戟折,惊呼连连,服声四起。

  “七少将军!手下留情!”

  敛了光芒,收枪回望,笑意荡漾唇角之间…

  眼见士兵们本已灰土般的军衣上多多少少凭添了横七竖八的枪印,李淦擦去额头汗水,看看满面淋漓的延嗣又看看静立在旁的路明感叹一声道:“路兄,将军命我明日回返中军,你可还有军务禀复将军?”

  路明见问稍顿了顿道:“日前探得番军似有掠营之举,还请李兄代为禀明将军,我等在此听候将军示下。”

  李淦待要点头,忽听延嗣愤恨言道:“辽贼若胆敢掠我大营,我必见一杀一,见十杀十!”

  看出延嗣眼中顽色似乎瞬间便被隐现的杀气所掩没,路明没来由的自心中升起丝丝寒意。他望定延嗣,轻轻将负于身后的手掌曲握成拳,随即却又缓缓放开…

  ……

  带着些微凉意的秋晨总会令心情感到无比的轻松愉悦,延嗣亦是如此。算算时间来此乌松坡业已数日,虽说军中探马曾探得辽军将有进犯之举,但却丝毫不见其动静踪迹,每日只如常练兵,少了几分肃严多了几分自在,对延嗣来说倒也颇为舒坦。

  轻灵的云雀踏歌而来,于清风中穿梭遨游煞是欢腾。听着悦耳的鸟鸣,延嗣手中金枪忽的顿住,已有几许疲累的俊面不自禁闪射缕缕柔情。曾几何时这银铃般的欢笑亦在心底驻下了不倦的迤逦,刻骨的相思。彼时的天,彼时的云,彼时的万物尽同醉同梦…

  只是…醉梦甜浓亦会为上苍所不容幺?天不遂愿,宿命难违,即便缘深又能如何?终不过似那牛郎织女日夜遥望星河彼岸。罢了,何必再自苦那份无望?睡一觉明日仍将天朗云碧。收起手中枪,抬眼望向天边攀升的红日,片刻浓情渐浅,渐淡,慢慢消逝。甩甩头,拍拍脸,微微扬起浓弯的眉宇,步履坚定的走出满目松林。

  “七少将军!”

  延嗣行至营前待要举步入帐,忽听身后有人欢快的唤叫,他一愣转过身来,正见手提包袱的于财一脸兴奋的由不远处奔至面前。

  “小于?”延嗣一见于财很是高兴,旋即却上下打量着他严肃问道:“小于,我大哥不是准你返家探望病重的老母幺?你怎么会来乌松坡?莫非你回营之后触犯了军规私逃至此?”

  “七少将军,冤枉啊!”于财惊吓之余忽瞥见延嗣嘴角微微上扬,立刻明白延嗣是与自己玩笑。他状似委屈的扬起手中包袱道:“枉我小于为了七少将军才硬着头皮受几位少将军相托胆战心惊前往无佞府拜见杨夫人。难道七少将军就这样对待朋友幺?”

  “什么?小于,你去见了我娘幺?我娘身子可安好?五哥和嫂嫂们也都好幺?小于,快和我说说。”延嗣听闻于财曾去家中拜见母亲,心下甚是欢喜。他不由分说拉着于财进了账房。进得营内他迫不及待打开母亲捎来的包袱。望着面前蕴含了眷眷母爱的崭新的衣物以及家信,延嗣竟是忍不住鼻酸。

  “七少将军?”眼见延嗣默然不语,只反复摩挲手中衣物,于财面上闪过无数羡慕。他轻碰了碰延嗣,故作惊诧的言道:“七少将军,最近京城出了一件天大的怪事,你可听士兵们说起过?”

  “不曾。”延嗣眼盯着母亲娟秀的笔迹随口道:“天子脚下人气聚足,自然不乏能人异士。发生怪事并不足为奇。”

  “七少将军说的是。不过,”于财见延嗣反应甚淡,连忙走到他身旁道:“听说这件怪事涉及许多朝廷官员,就连皇上听说后也拊掌称奇呢。”

  “是幺?”闻听怪事惊动了皇上,延嗣不免来了兴趣,他抬起头看看于财:“小于,你是说这件怪事与朝廷有关?”

  “其实说来也没什么,”于财嘻嘻一笑道:“就是这件怪事令那些官爷们丢了丑现了眼,听说有几位爷的夫人都闹到衙门去了。”

  自延嗣入了军已许久不曾听过这些乡野趣闻,如今听于财道来竟是颇感新鲜,他拉着于财就势坐在了地上。

  “梨花苑七少将军听说过吧,这怪事就出在梨花苑…”于财边说边拿起水‘咕咚’饮下继续道:“那些官爷们为争抢梨花苑名妓飘絮,竟在梨花苑内大打出手,将那里砸了个稀烂。听说其中还有当今国舅爷…后来又听说第二天这些官爷们一个个不是鼻青脸肿就是手歪眼斜,好像被人狠打了一通。不仅如此他们各自的府门还大大小小挂满了纸糊的王八、龟公…”

  “什么?王八、龟公?哈哈,笑死了,笑死了。”未等于财说完,延嗣已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他拽着于财一连声的追问:“后来怎样?到底是何人这般胆大,敢如此耍弄潘豹这等无耻小人?”

  “怪就怪在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何会这般形状。只听说当晚曾有一个看似病弱的神秘黑衣少年和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出言戏耍国舅爷与其他官爷…”

  “病弱的黑衣少年?戏耍潘豹?”听到这里延嗣不知为何竟不自禁微微一颤:“莫非是…不会!她…她…”

  延嗣只觉眼前霎那昏花,心头亦仿佛被重锤狠狠击打般泛起无边绞痛。他猛地站起身稳住心绪,紧紧的将立于案边的蟠龙焰金枪握在了手中…

  “报!”营外忽然传来一声禀告:“启禀七少将军,林督尉巡访捉得贼徒一名,现正于帐外等候七少将军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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