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曰:
智者之举事必因时,时不可必成①,其人事则不广②。成亦可,不成亦可,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若舟之与车。北方有兽,名曰蹶③,鼠前而免后,趋则跲④,走则颠⑤,常为蛩蛩距虚取甘草以与之⑥。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虚必负而走。此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
鲍叔、管仲、召忽⑦,三人相善,欲相与定齐国,以公子纠为必立。召忽曰:“吾三人者于齐国也,譬之若鼎之有足,去一焉则不成。且小白则必不立矣,不若三人佐公子纠也。”管仲曰:“不可,夫国人恶公子纠之母,以及公子纠,公子小白无母,而国人怜之。事未可知,不若令一人事公子小白。夫有齐国,必此二公子也。”故令鲍叔傅公子小白,管子、召忽居公子纠所。公子纠外物则固难必⑧。虽然,管子之虑近之矣⑨。若是而犹不全也,其天邪!人事则尽之矣。
齐攻廪丘⑩。赵使孔青将死士而救之,与齐人战,大败之。齐将死,得车二千,得尸三万,以为二京。宁越谓孔青曰:“惜矣,不如归尸以内攻之。越闻之,古善战者,莎随贲服。却舍延尸,车甲尽于战,府库尽于葬,此之谓内攻之。”孔青曰:“敌齐不尸则如何?”宁越曰:“战而不胜,其罪一;与人出而不与人入,其罪二;与之尸而弗取,其罪三。民以此三者怨上,上无以使下,下无以事上,是之谓重攻之。”宁越可谓知用文武矣。用武则以力胜,用文则以德胜。文武尽胜,何敌之不服!
晋文公欲合诸侯,咎犯曰:“不可,天下未知君之义也。”公曰:“何若?”咎犯曰:“天子避叔带之难,出居于郑,君奚不纳之。以定大义,且以树誉。”文公曰:“吾其能乎?”咎犯曰:“事若能成,继文之业,定武之功,辟土安疆,于此乎在矣;事若不成,补周室之阙,勤天子之难,成教垂名,于此乎在矣。君其勿疑!”文公听之,遂与草中之戎、骊土之翟,定天子于成周。于是天子赐之南阳之地,遂霸诸侯。举事义且利,以立大功,文公可谓智矣。此咎犯之谋也。出亡十七年,反国四年而霸,其听皆如咎犯者邪!
管子、鲍叔佐齐桓公举事,齐之东鄙人有常致苦者。管子死,竖刀、易牙用,国之人常致不苦,不知致苦。卒为齐国良工,泽及子孙,知大礼。知大礼,虽不知国可也。【解说】
本篇旨在论述人为的努力不可旷废的道理。文章指出,虽然成就功业要靠时势,靠天意,但“人事”不可废,“成亦可,不成亦可”,都要做到“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文章以管仲之虑,宁越之言,咎犯之谋为例具体说明尽人事的必要。文章最后把尽人事的基点落在“知大礼”上,反映出作者的儒家思想。【注释】
①成:这里是得的意思。
②广:通“旷”。废弃(依俞樾说)。
③蹶:通“蟨”(jué)。兽名。他书或作蟨。
④跲(jiá):牵绊,绊倒。
⑤颠:跌倒。
⑥蛩(qióng)蛩距虚:古代传说中的兽名,前足高,善走而不善求食。与蟨互相依赖生存。或以为“蛩蛩距虚”为二兽名。
⑦鲍叔:即鲍叔牙,春秋时齐国大夫,以善知人著称。管仲:名夷吾,字仲,由鲍叔牙举荐,为齐桓公相。召(shào)忽:周召公之后,仕于齐,遭齐之乱,与管仲傅公子纠奔鲁,后公子纠被杀,召忽殉难。
⑧固难必:指公子纠在外,不能说一定能成为齐国之主。这里用庄子“外物不可必”之意。
⑨虑:谋。
⑩廪丘:原为齐邑,后“齐乌余以廪丘奔晋”,三家分晋后属赵。在今河南范县一带。
孔青:赵将。死士:敢死之士。
京:人工堆成的高丘,这里指战胜者收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丘。
宁越:赵国中牟人,曾为周威公师。
归尸以内攻之:意思是,归还齐国尸体,齐人必怨其上,且葬死者必将耗其钱财,所以说“内攻之”。内攻,从内部进攻它。
莎随:相守,不进不退。贲服:犹言进退。此句大意是该坚守就坚守,该进退就进退。
却舍:后退三十里。舍,三十里为一舍。延尸:使敌军收尸。延,纳。
敌齐:指齐军。齐军为敌人,所以称“敌齐”(依毕沅说)。尸:用作动词,收尸。
天子:指周襄王。叔带之难:周襄王同母弟叔带在周作乱,襄王出奔郑,此事历史上称作叔带之难。
文:指晋文侯,文侯辅佐周平王东迁,受珪瓒秬鬯。武:指曲沃武公,公子重耳的祖父,灭晋侯湣,统一晋国。
乎:句中语气词。
阙:缺点,过失。
勤:忧虑。
戎、翟:古代部族名。草中、骊土:二邑名,在晋东(依韦昭《国语》注)。
成周:即洛邑。在今洛阳。
南阳:古地域名,因在太行山南、黄河之北,故名南阳。相当现在河南济源至获嘉一带。
举事:用事,治理国事。
致苦:指向上传达困苦的情况。
竖刀、易牙:齐桓公臣,管仲死后专权,桓公死后作乱。用:指用事,掌权。
此句以下意义不明,似当指管仲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