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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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氏因等候長兒不來,一肚子惡氣,正沒出豁,聽說贏了他兒子的一文錢,

  便罵道:“天殺的賊\種!要錢時,何不教你娘趁漢去,來騙我家小廝攧錢。”口

  裡一頭罵,一頭便扯再旺來打。恰正抓住了兜肚,鑿下兩個栗暴。那小廝打急了,

  把身子來一掙,卻掙斷了兜肚帶子,落下地來。索郎一聲響,兜肚子裡面的錢,

  撒了一地。楊氏道:“只還我那一文便了。”長兒得了娘的口氣,就勢搶了一把

  錢,奔進自屋裡去。再旺就叫起屈來。楊氏趕進屋裡,喝教長兒還了他錢。長兒

  被娘逼不過,把錢對著街上一撒,再旺一頭哭,一頭罵,一頭撿錢。

  撿起時,少了六七文錢,情知是長兒藏下,攔著門只顧罵。楊氏道:“也不

  見這天殺的野賊\種,恁地撒潑!”把大門關上,走進去了。再旺敲了一回門,又

  罵了一回,哭到自屋裡去。母親孫大娘正在灶下燒火,問其緣故,再旺哭訴道:

  “長兒搶了我的錢,他的娘不說他不是,他罵娘養漢,野雜的種,要錢時何不教

  你娘養漢。”孫大娘不聽時,萬事全休,一聽了這句不入耳的言語,不覺:

  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原來孫大娘最痛兒子,極是護短,又兼性暴,能言快語,是個攬事的女都頭。

  若相罵起來,一連罵十來日,也不口乾,有名叫做綽板婆。他與邱家只隔得三四

  個間壁居住,也曉得楊氏平日有些不三不四的毛病,只為從無口面,不好發揮出

  來。一聞再旺之語,太陽裡爆出火來,立在街頭,罵道:“狗潑婦,狗淫婦!自

  己瞞著老公趁漢子,我不管你罷了,倒來謗別人。老娘人便看不像,卻替老公爭

  氣。前門不進師姑,後門不進和尚,拳頭上立得人起,臂膊上走得馬過,不像你

  那狗淫婦,人硬貨不硬,表壯裡不壯,作成老公帶了綠帽兒,羞也不羞!還虧你

  老著臉在街坊上罵人。便臊賤時,也不恁般般做作!我家小廝年幼,連頭帶腦,

  也還不夠與你補空,你休得纏他!臊發時還去尋那舊漢子,是多尋幾遭,多養了

  幾個野賊\種,大起來好做賊\。”一聲潑婦,一聲淫婦,罵一個路絕人稀。楊氏怕

  老公,不敢攬事,又沒處出氣,只得罵長兒道:“都是你那小天殺的,不學好,

  引這長舌婦開口。”提起木柴,把長兒劈頭就打,打得長兒頭破血淋,嚎啕大哭。

  邱乙大正從窯上回來,聽得孫大娘叫罵,側耳多時,一句句都聽在肚裡,想道:

  “是那家婆娘不秀氣?替老公妝幌子,惹得綽板婆叫罵。”及至回家,見長兒啼

  哭,問起緣由,倒是自家家裡招攬的是非。邱乙大是個硬漢,怕人恥笑,聲也不

  嘖,氣忿忿地坐下。遠遠的聽得罵聲不絕,直到黃昏後,方才住口。

  邱乙大吃了幾碗酒,等到夜深人靜,叫老婆來盤問道:“你這賤人瞞著我做

  的好事!趁的許多漢子,姓甚名誰?好好招將出來,我自去尋他說話。”那婆娘

  原是怕老公的,聽得這句話,分明似半空中響一個霹靂,戰兢兢還敢開口?邱乙

  大道:“潑賤婦,你有本事偷漢子,如何沒本事說出來?若要不知,除非莫為。

  瞞得老公,瞞不得鄰里,今日教我如何做人?你快快說來,也得我心下明白。”

  楊氏道:“沒有這事,教我說誰來?”邱乙大道:“真個沒有?”楊氏道:“沒

  有。”邱乙大道:

  “既是沒有時,他們如何說你,你如何憑他說,不則一聲?顯是心虛口軟,

  應他不得。若是真個沒有,是他們詐說你時,你今夜吊死在他門上,方表你清白,

  也出脫了我的醜名。明日我好與他講話。”那婆娘怎肯走動,流下淚來,被邱乙

  大三兩個巴掌,掇出大門。把一條戲索丟與他,叫道:“快死快死!

  不死便是戀漢子了。”說罷,關上門兒進來。長兒要來開門,被乙大一頓栗

  暴,打得哭了一場睡去了。乙大有了幾分酒意、也自睡去。單剩楊氏在門外好苦,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千不是,萬不是,只是自家不是,除卻死,別無良策。自

  悲自怨了多時,恐怕天明,慌慌張張的取了麻索,去認那劉三旺的門首。也是將

  死的人,失魂顛智,劉家本在東間壁第三家,卻錯走到西邊去,走過了五六家,

  到第七家。見門面與劉家相象,忙忙的把幾塊亂磚襯腳,搭上麻索於簷下,系頸

  自盡。

  可憐伶俐婦人,只為一文錢鬥氣,喪了性命。正是:

  地下新添惡死鬼,人間不見畫花人。

  卻說西鄰第七家,是個打鐵的匠人門首。這匠人諢名叫做白鐵,每夜四更,

  便起來打鐵。偶然開了大門撒溺,忽然一陣冷風,吹得毛骨竦然,定睛看時,吃

  了一驚。

  不是傀儡場中鮑老,竟像鞦韆架上佳人。

  簷下掛著一件物事,不知是那裡來的?好不怕人!猶恐是眼花,轉身進屋,

  點個火來一照,原來是新縊的婦人,咽喉氣斷,眼見得救不活了。欲待不去照管

  他,到天明被做公的看見,卻不是一場飛來橫禍,辨不清的官司。思量一計:

  “將他移在別處,與我便無干了。”擔著驚恐,上前去解這麻索。那白鐵本

  來有些蠻力,輕輕的便取下掛來,背出正街,心慌意急,不暇致詳,向一家門裡

  撇下。頭也不回,竟自歸家,兀自連打幾個寒噤,鐵也不敢打了,復上牀去睡臥,

  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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