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之言语文章,不得而污也。然则吾叔用所以传于后世者,果于诗乎?顾其胸中必有含章内奥,而深于道者矣。宋兴,至咸平、景德中,儒学文章之盛,不归之平棘宋氏,则属之清丰晁氏。二氏者,天下甲门也。文元公事章圣皇帝二十年,当是时,甄明旧仪,绪正礼乐,一时诏令,皆出其手,于是朝廷典章法度之事,非六籍之英,则三代之器也。迨其子文庄公继践西省,时文元公方请老家居也。宋宣献谓世掌书命者,惟唐新昌杨氏及见其子,而晁氏继之。叔用以文庄为曾大父,以文元公为高袓,家藏至二万卷,故其子孙焠掌励志,错综而藻缋之,皆以文学显名。予尝从叔用商近朝人物,嘉言善行,朝章国典,礼文损益,靡不贯洽,以诗鸣者,岂叔用之志也哉!虽然,叔用既已油然栖志于林涧旷远之中,遇事写物,形于兴属,渊雅疏亮,未尝为凄怨危愤激烈愁苦之音,其于晦明消长用舍得失之际,未尝不安而乐之也。呜呼,所谓含章内奥而深于道者非耶!秦、汉以来,士有抱奇怀能,留落不遇,往往燥心污笔,有怨诽愤悷沉抑之思,气候急刻,不能闲退,古之词人皆是也。太史公作〈贾谊传〉,盖以屈原配之,又裁录其二赋焉。至谊论三代之陶世振俗,固结天下之具,与夫秦之所以暴兴棘亡,斩艾天下之术,则迁有所不录。
岂谓谊一不平于其中,遂哀怨壹郁,泣涕以死,借使文帝尽用其言,谊亦安能有所建立于天下乎?惟深于道者,遁于世而不怨,发于词而不怒,君子是以知其必能有为于世者也。吾于叔用岂直以诗人命之哉!”此序笔力浩大,与叔用之诗相称。余读叔用诗,见其意度宏阔,气力宽余,一洗诗人穷饿酸辛之态。其律诗云:“不拟伊优陪殿下,相随于蒍过楼前。”乱离后追书承平事,未有悲哀警策于此句者。晁氏家世贵显,而叔用不宜于此时陪伊优之列,而甘随于蒍之后,可谓贤矣。它作皆激烈慷概,南渡后放翁可以继之。
汪信民
吕荥阳居符离,信民为教官,从荥阳学,故紫微公尤推尊信民。其诗云:“富贵空中华,文章木上瘿。要知真实地,惟有华严境。”盖吕氏家世本喜谈禅,而紫微与信民皆尚禅学。
李商老
公择尚书家子弟也,东坡、山谷、文潜诸公皆与往还,颇博览强记,然诗体拘狭少变化。
三僧
三僧中,如璧诗轻快似谢无逸,亦欠工;祖可□读书,诗料多无蔬笋气,僧中一角麟也;善权与可相上下。
高子勉
亲见山谷,经指授。记览多,如〈麦城〉诗押险韵,略无窘态。集中健语层出,紫微公乃以殿诸人何也?可升。
江子之
子我弟也。子我诗多而工,舍兄而取弟,亦不可晓。岂子我自为家,不肯入社,如韩子苍耶?
李希声
与徐师川、潘邠老诸人同时。
扬信祖
“吏道官官恶,田家事事贤”,唐人得意语也。
吕紫微
紫微公作〈夏均父集序〉云:“学诗当识活法。所谓活法者,规矩备具而能出于规矩之外,变化不测而亦不背于规矩也。是道也,盖有定法而无定法,无定法而有定法,如是者则可以与语活法矣。谢玄晖有言:“好诗流转圜美如弹丸。”此真活法也。近世惟豫章黄公首变前作之弊,而后学者知所趣向,毕精尽知,左规右矩,庶几至于变化不测。然予区区浅末之论,皆汉、魏以来有意于文者之法,而非无意于文者之法也。子曰:“兴于《诗》。”又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今之为诗者,读之果可以使人兴起其为善之心乎,果可以使人兴观群怨乎,果可以使之知事父事君而能识鸟兽草木之名之理乎?为之而不能使人如是,则如勿作。吾友夏均父贤而有文章,其于诗,盖得所谓规矩备具而出于规矩之外变化不测者。后更多从先生长者游,闻圣人之所以言诗者,而得其要妙,所谓无意于文之文而非有意于文之文也。”余尝以为此序天下之至言也。然均父所作,似未能然,往往紫微父自道耳。所引谢宣城“好诗流转圜美如弹丸”之语,余以宣城诗考之,如锦工机锦,玉人琢玉,极天下巧妙。
穷巧极妙,然后能流转圜美,近时学者,往往误认弹丸之喻而趋于易,故放翁诗云:“弹丸之论方误人。”又朱文公云:“紫微论诗,欲字字响,其晚年诗多哑了。”然则欲知紫微诗者,以〈均父集序〉观之,则知弹丸之语,非主于易,又以文公之语验之,则所谓字字响者,果不可以退惰矣。